虽然我是一名抑郁症患者,但我还是比较清醒的,知道自己中一千万的几率不大。
生活在继续,时间到了2011年8月26日。这天是星期五,晚上,我们都在家,接到电话,说小正外婆中风了,因为发现得及时,已送往医院,还能说话,还能动,情况不算太恶劣。周六下午,我带小正去娈老师家学琴,接到小正妈妈电话,说外婆突然变成病危,她先过去,看情况再通知我和小正要不要过去。
娈老师留我们吃饭。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以前都是小正妈妈带他去学琴,最近,这事就由我来做。小正撒娇,吃饭不乖。我心情不好,压抑,头痛又发作,头有种要裂开的感觉,又不好在别人家里吼他,很难受。
回到家,头不痛了,但晕眩的感觉很明显。我不愿意吃医生开的药,因为那药像迷幻药,吃了后人在飘,感觉自己一片片地被分解,其难受程度比头痛更甚。小正回家后到处找妈妈,我告诉他,外婆生病了,妈妈回高州看她。小正抱住我说他要也(也要)去看外婆,他想外婆了,他不要外婆生病,不要外婆打针。
小正出世前,外婆陪他妈妈从高州过来我这里,小正出生后,外婆在这里住了差不多两个月,后来因为身体不舒服,自己也需要人照顾才回去的。之后的几年,每年会过来住一两个月。她在小正身边,不出一星期,小正的脸就会变圆,因为她会变着花样煮各种可口的东西给小正吃,每回都这样。小正三岁多的时候,去外婆家住了一个多月,隔天就叫外婆煮了一只鸡给他吃。那些鸡,是外婆从乡下买回来,打算用来下蛋给小正吃的,但小正喝外婆做的鸡汤上了瘾,哪天外婆不杀鸡,他就念经似的跟在外婆身后转来转去。所以那次回来之后,是小正长到六岁这么大脸最大的一个阶段。小正总是那么瘦。我和他妈妈笨拙,没办法把他养得壮实些。
小正妈妈在外婆家时不时打电话回来报告情况。外婆清醒的时候不多,醒过来后也说不清楚话了,只是流泪。她在四川的二儿子也回家了。他们在做两手准备,要么手术,要么后事。因为眼看就要9月1日,要开学,小正远在成都的表哥也没能回来。9月后,小正也要读小学了,所以我们没有过去,怕误了小正开学。其实我是很想过去一下的。直觉告诉我,外婆这次的麻烦很大。我从小就读寄宿学校,寒暑假借住在叔叔的酒店中,很少回家,工作后一直在外地,父母偶尔会到我生活的城市住一段时间,但与我父母同住的情形从未有超过三周的,这些年来,岳母是与我相处的时间最长的长辈,我喜欢跟她一起生活时那种受照顾的感觉。
还在等消息。外婆脑里有瘀血,颅压高,部分脑组织已受损,医生说最好是及时做手术,但一检查,心脏又太弱,开刀的话风险更大……总之,大家只能期待奇迹发生。
小正妈妈的假期到星期二,本来说好她在星期二晚上回家,因为小正马上就要开学了,还有很多东西没准备。但到了星期一的晚上,小正刚上床睡觉,我就接到他妈妈的短信,“妈去了”。星期二就火化,尽快把事情办了,因为大家都忙,小正的两个表姐还要到外地去上大学。也就是说,我和小正就算天一亮就过去,也赶不上。
小正妈妈告诉我,小正开学,还有些什么没有买,要去哪里买。
给小正盖好被子后我去到书房,台灯不亮,坏掉了,刚才跟小正在书房讲故事的时候还好好的。
星期二,一大早,和小正去惠景小学开会,参加入学前培训。下午,带小正去买他需要的东西。要买的小东西很多,铅笔、橡皮、贴贴纸等,琐琐碎碎,我按纸上记着的一样样像抓中药似的买。到了晚上,小正因为白天跟着我走了很多路,累,九点刚过就上床睡觉了。我在书房里上网,跟朋友谈一个策划方案的事。到了凌晨,突然听到小正在房间里大喊大叫。我跑过去,拦住差点就滚下床的小正。他在床上滚来滚去,大喊大叫,我抱他,他踢我,打我,不让我碰。我摸他的头,没有发烧。他稍平静些后,我说:“小正不要怕,爸爸在这里,爸爸抱抱。”小正还是闭着眼睛吼:“你不是爸爸,我不叫小正……”我头皮发麻:“你到底怎样了,你别吓爸爸好不好?”他喊:“你欺负我,我做的饭你说不好吃。”我说:“你什么时候做过饭给我吃了?”小正没再接话,从床上坐起来,睁开眼睛看了我几秒后闭上,倒下去,又睡着了,叫不醒,推他拍他都没反应。
等小正妈妈回家后,我跟她讲这个事,她说星期三凌晨的时候,他们正在老家的乡下给外婆做法事……我不敢接话了,这有点吓人。星期三晚上,我问小正昨晚是怎样一回事,小正完全不知我在说什么。
星期三,本来想带小正去玩一下,让他放松放松再上小学,星期四就是9月1日了,但实在是没心情,而且还有稿子要写,就硬起心肠把他送到幼儿园。妈妈不在家,小正尤其乖,饭能好好地吃,我在工作的时候,他就自己拿本漫画书在客厅看,一边看一边跟画里的人物一本正经地讲个不停。
星期四是9月1日,李小正正式成为惠景小学一年级二班的学生。我送他去上学,半路上,他突然停下来问我:“外婆好了没有?”我愣了好几秒,停下,蹲下来拉着他的手说:“外婆去了往生,再也不痛苦了。”小正“嗯”的应了声继续向前走。到了傍晚,我去接他放学,他问:“爸爸,往生是什么意思?”我说:“等妈妈回来跟你解释吧。”我拿不准该不该在这个时候跟小正解释外婆已经不在这个事实。
小正妈妈回到家,跟我讲,外婆出事的前一天有事回乡下,摘了一位已故女人的杨桃,回家后就出事了。这个已不在人世好些年的女人生前凶悍,死后也还很强势,有位邻居摘了那棵树一个杨桃,当晚就发烧,要入院抢救,更何况外婆一口气摘了人家十几个。
隔了会,小正妈妈又讲,他们在外婆的房间翻到一个笔记本,上面有一段是关于我的,她拿我的生辰八字去算命,瞎子说我今年有丧事。真没想到,这个丧事却应在她自己身上。小正的外婆真不在了。
几天后,从学校接了小正,他突然问我:“外婆是不是到天上去做神仙了?”我说是的。前两天,小正妈妈跟我讲,如果小正再问起外婆的事就要跟他讲了,但如果他不问就不能讲。估计是我不在家的时候他问妈妈外婆怎样了。
接着小正又说:“外婆是妈妈的妈妈,那你的妈妈什么时候做神仙呢?”
我说:“我的妈妈就是你的奶奶,你的奶奶到一百岁也要到天上去做神仙。”
“那爷爷呢?”
“爷爷也是。”
“爸爸妈妈呢?”
“爸爸妈妈也是。”
“小正呢?”
“小正也是。”
“小正到什么时候才一百岁?”
“小正现在六岁,再过九十四年就是一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