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将站在虚无的彼岸,身形消瘦面色青白,发丝纠缠成缕,滴滴血水顺着发丝坠落,掉入无底无延的冥境。她眼神悲切,包含着控诉、不舍、愤怒、仇恨,这感情如丝丝蚕茧,将包裹起来,令她不能呼吸,又似山峰压顶,将张烟最后一分倔强弯曲了去。
狰狞肃杀的战场上,张烟蜷缩在靠墙的角落里,血迹斑驳顺着墙壁落在她单薄的身上。她会武功,而且是个高手,此刻却觉得手足如千金,不想却也抬不起。几十个身着敌国盔甲的战士围在她的周围,他们眼神中迸发出的仇恨,恨不得将中间这人撕碎了吞下肚去。
破碎狼藉的废墟里,一具残破的身体躺在缺损的石床上,残阳孤冷,寒风刺骨,单薄的稻草,肮脏的袄子,还有一个在石床上艰难喘息着的人,如果不是他浑浊的眼睛半开着,右手还微微抖动着,决然看不出来,这还是一个活人。
心魔已生。张烟神色有异,双膝跪地,身体微微颤抖。我看到了,师傅,我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的痛苦?我的心里,也是一样的痛苦。可是,可是,我不能出手的。我就是失过手,我出手不只不能救活他们,我的医术只能杀人。我救不了人的。师傅……这种瘟疫我也没有见过……
烟侠,你有没有看到,眼前的人们一个一个不断死去?
自那时候开始,张烟独自坐在一旁,沉思不语。
往事如烟,飘在心间。两日两夜,好像到了那无间地狱的十八层,无苦无痛,却将所有过往最痛最悔的事件,一桩一桩,一件一件,再经历了一遍又一遍。她得快乐时且快乐,她不肯浪费一分一毫的快乐时光,她……原来,这些不肯面对的,她早就,她早就知道了,还会再来的。而且,从不曾随着时间的逝去而慢慢变淡,平淡的生活久了,那些仿佛忘却的种种,却汹涌而来,轻易粉碎了她自以为坚固无比的城墙。
秋水等人忧虑不已。眼看着小主子已经在那个地方不懂不说话两日两夜了,水米未进,眼看着消瘦了下去。连楚汉那边派了紫笑、申玉来名为贴身保护,实则监视兼说服都没有发现。这两个人不得不防,眼见那申玉风度翩翩玉树临风总是含笑站立或者言谈,自然讨得众人关心,就连那黝黑粗犷不善言谈的紫笑,默默做事,眼疾手利,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已然接受了他。
秋水偏头,俏眼一翻,狠狠瞪着那边忙碌的紫、申两人,又默默坐在张烟身旁等待。此时,张烟却站了起来,身形有些踉跄,脚步还有些不稳,眼睛还充满着血丝,但那眼神,充满着炽热的自信和坚定的沉稳。
在最痛苦的时候,张烟想起了自己的老师,那个可爱的孩子一样的老人家,行事亦正亦邪,正道不容,邪道又他也不肯入,没有人认为他会是正义的,可是他却以自己的行为诠释了什么叫做一个“侠”字。就算最后损伤自身,他也希望活得更久一些,苟延残喘,只要能够帮助更多的人。
而她自己呢,虽然说不是害怕自己的名誉扫地,而是担心大家的生命,却也羞愧的很。放眼天下,医术赶得上当年夜屏公主张烟一半的人,都寥寥可数。如果说以她今时今日的功力,都无计可施,那么谁还会有办法呢?
这也许就是她唯一能够做的了。
是夜,张烟、郑民泰密探。第二天一早,众人入府。
安国公府后院的厢房里,秋水四人、紫笑、申玉,以及随后赶来的柳岩静候门外,躺在床上的病人头面肿大,呼吸困难,断断续续叙述着病情。一只小手搭在患者脉门上,张烟侧耳凝神,眉头微皱。
人的身体,与天地想通。上半身通天,下半身通地。这次的病情,是病邪到了心脏里面,病邪向上,到头面部,导致了头面肿大,泻下这种病毒的方法就在于泻去胃里面的热。手脚僵硬,咽喉肿痛,则是残留蚁毒所致。最后清蚁毒。相信症状就会缓解,假以时日,这些患者定会康复。
思索片刻,张烟起身,脑海中一片寂静。与郑民泰相视一笑,朗声开方:“方用黄连苦寒,泻心经邪热,用黄芩苦寒,泻肺经邪热,上二药各半两为君药;用橘红苦平、玄参苦寒、生甘草甘寒,上三味各二钱泻火补气以为臣药;连翘、鼠粘子、薄荷叶苦辛平,板蓝根苦寒,马勃、白僵蚕苦平,上六味散肿消毒、定喘以为佐药,前五味各一钱,后一味白僵蚕要炒用七分;用升麻七分升阳明胃经之气,用柴胡二钱升少阳胆经之气,最后用桔梗二钱做为舟楫,使上述药性不得下行。”
郑民泰挥笔疾书,将药方记录下来,交给门外柳岩,柳岩急急忙忙买了药回来。药买回来之后,小莹等人把药一半用水煎了,另外的做成药丸让病人含在嘴里。
安国公府邸几十位患者,忙完下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众人聚集在一间比较宽敞的房间里,九个人十八只眼睛齐齐盯着床上那人,生怕错过他一个微小的举动。困得极了,连个瞌睡也不敢打,瞪大眼睛张着嘴巴打哈欠的样子,别有一番滋味。
过了好一会儿,床上那仆人模样的原本好似应该是粗壮的先下却骨瘦如柴的汉子突然咳嗽起来,众人围上前来。
那汉子咳嗽了几声,平静了下来,道:“有水吗?”
众人大喜过望,转身自发分工去煮水的煮水,熬粥的熬粥。喧闹的背后,张烟露出了温馨的笑容。身子一歪,晕倒了。
天亮了,张烟疲惫的起身,发现外面已经占满了人。郑民泰等人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原来是安国公府的人们头面肿大的情况已经缓解,但是腿足依然僵硬,面色也有些发黑。
张烟笑笑,拉着郑民泰衣袖,让他俯下身来,耳语几句。郑民泰正色对大家道:“大家的身体尚未完全痊愈,还是回去休息,等我们继续开方熬药。”
安国公府邸众人犹豫着,一人走了出来,正是那粗犷汉子,他代表众人道:“只是,只是,我们已经多日水米未进……”
郑民泰安抚:“我们已经派人连夜自城内选送优质的米粮过来,不出一个时辰,大家就可以有粮食吃。”
众人安心散去。片刻寂静。
郑民泰大叫:“小舅舅呢?啊!!!!小舅舅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