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冬天,雪下得很大,王顺友从木里走到白碉乡已经是第三天了,他的手上有一封寄给白碉乡呷咪坪村陶老五索玛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家的信,猜想可能是陶家十多年没有音信的女儿写来的,便巴不得让他们立刻看到。于是,他放下乡里的报纸,水没喝一口,又上路了,在雪地里走了10多公里,把信交到了陶老五的手上。信果然是陶家女儿写来的,说她已经在外面结婚生子,还附了一张孩子的照片。陶家人喜极而泣,王顺友也高兴地流泪了。
1997年,从木里县城到白碉乡的公路全线贯通,乘车只需要四个小时就可以到达。按照规定的投递点,王顺友可以改道走公路直达白碉,既安全又省力。可他依然牵着马,翻山越岭步行两天到白碉。有人想不明白,说他傻。他却说:
“不是我傻。如果改道,我是方便省力气了,可雪山下那些托我带信、带包裹的乡亲们就不方便了。所以,我还要继续走这条路!”
2004年秋天,国家组织的为老少边穷地区白内障患者免费实施复明手术的“健康快车”驶进木里。木里县残联的同志把通知书交到王顺友的手上,希望在“健康快车”离开木里之前能把它送到倮波乡,因为那里有因白内障而失明的老人。当时王顺友正患胃痛,可他什么也没说,牵着马上路了。他几乎是一路急行军,没有吃过一顿安稳饭,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只要两条腿能动,他就不停歇地走。结果,天的路,竟用4天赶到了。这时,他已经被病痛和过度的劳累折磨得不成样子,两手捂着胃,脸白得像纸,虚汗不停地往下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被送进了乡医院。
当天晚上,“健康快车”的消息传遍了倮波乡每一户人家,王顺友为送通知生病的消息也随之传开了。第二天一大早,乡亲们涌到了医院,一位双目失明的藏族老阿爸,拿着家里仅有的几个鸡蛋,让人搀扶着来到王顺友的病床前,拉着他的手,不停地抹泪,嘴里反复地念叨着:“我的儿子!
我的儿子!”
一颗金子的心,换来的是金子的情。马班邮路沿途的乡亲们都把王顺友当成自家的亲人,每当他要来的日子,许多人家就会等在路边,拉他到家里喝茶吃饭,走时,他的口袋里会塞满鸡蛋、核桃、水果等各种好吃的东西。
2003年冬天,王顺友送邮途中胃病犯了,躺倒在倮波乡一户叫邱拉坡的人家。他歇了半天,坚持要继续上路。邱拉坡劝阻无效,又放心不下,于是就把手头上的活交代给家人,陪着生病的王顺友一起上了路,走了整整6天,直到把邮件送完,又把王顺友送回木里家中。
王顺友是幸福的,他的幸福来自于他的工作。尽管他长年一个人默默地行走,但是他的胸膛间却激荡着大山内外的心声;尽管他身躯矮小,但是他却在党和人民之间托起了一条血脉相连的纽带;尽管他朴实如石,但是他又挺立如山。
他就像高原上的一道脊梁,用无声的力量实践了自己心中一个朴素的信念:为党和政府做事了不起,为人民做事了不索玛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起!
如果说马班邮路是一个人的长征,这条长征路上凝结着他全家人崇高的奉献。
一提到家,王顺友总是说:“我有三个家,一个在山上,一个在路上,一个在江边。”
江边的家是他住在雅砻江边白碉乡老家的父母的家。
这个家厚载着对他的养育之恩,他本当在父母的膝前尽孝,然而,老父亲在把马缰绳交给他的那一天告诉他:“你只有为政府和乡亲们把这件事做好了,做到底,才是我的好儿子!”一句话,交给了他如山的使命,也让他永远地负了一份做儿子的心债:是他的弟弟们在替他这个长子孝敬着老人,最疼他的老母亲活着没有得到他一天的照料,临病逝前,喊着他的名字,见不到他的身影。那一刻,他正在邮路上翻越雪山。从此,顶着蓝天的雪山,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痛!
山上的家是他和妻子儿女在木里城外一个叫绿音塘的山腰间建起的清贫小窝。他和妻子韩萨结婚那年,也正是他从父亲的手里接过马缰绳的那年。他们结婚20年,他在邮路上跑了20年,20年算下来在家的日子不到两年。三亩地,三头牛,十几只羊,四间土坯房,一双儿女——这个家全部是由妻子一个人苦苦撑起来的。韩萨说她自己是“出门门里没人,进门门外没人”,想得太苦了就拿出丈夫的照片看看。
由于操劳过度,她的身体很差,常年生病。而这样的时刻,王顺友总是在路上。
有一次,韩萨病了,因为没有钱,去不了医院。当时儿子在学校,女儿去了亲戚家,她只好一个人躺在家里苦熬着。不知道熬了几天几夜,当王顺友从邮路上回来时,她已经说不出话来,望着丈夫,只有眼泪一股股地往下流。王顺友向单位的工会借了1000元钱,把妻子送进了医院,服侍了她3天。
3天后,妻子出院,他又要上路了。握着韩萨的手,他心头流泪,轻轻说:“人家还等我送信呢!”善良的女人点点头。
这样的记忆,又何止一次两次。那一次,是邻居发现了几天不吃不喝、已经病得奄奄一息的韩萨,撒腿跑了两个多小时,赶到县邮政局报信,才保住了她一条命。而那时,王顺友离家还有3天的路程。
有人曾问韩萨,想不想让王顺友继续跑邮路?她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只要他天天在家,哪怕什么活也不干,我也高兴。可他送信送了20年,你要让他不送,他会受不了的。邮路是他的命,家是他的心哪!”
韩萨真的是最懂得王顺友的女人,这个家的确是他放不下的心。他有一本发了黄的皱巴巴的学生作业本,每一页上面都记满了他在邮路上唱的山歌,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相思相索玛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盼的情歌。他说:“那是唱给韩萨的。”说这话时,他眼里有泪。
高山起云遮住山,马尾缠住钓鱼竿,藤儿缠住青岗树,哥心缠住你心肝。
獐子下山山重山,岩间烧火不见烟,三天不见你的面,当得不见几十天。
优美哀婉的歌词里,蕴满了多少离别之苦。
幸福因为稀少而珍贵。王顺友对家人的每一点细微处,都流淌着这个情重义重的苗族汉子的挚爱。邮路上乡亲们塞给他的好吃的东西,哪怕是一个果子,一颗糖,他从来舍不得吃一口,总是带回家,让妻子儿女品尝;每一趟出门,他总是把家里的事一件件安排好,把妻子要吃的药一片一片地数好,包好,千叮咛,万嘱咐。他对我说:“每次从邮路上回来,当老远能看见半山腰的家时,心里就开始慌得不得了啦,巴不得一纵身就跳到家里,剩下的两小时的路,几乎是一路小跑……”
扁担挑水两头搁,顾得了一头,顾不了另一头。王顺友对家人的愧疚或许是他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他说:“马班邮路总得有人去走,就像当年为了革命胜利总得有人去牺牲。为了能传达党和政府的声音,为了能让更多的乡亲们高兴,我这个小家舍了!”
小家舍了,路上的家却让他付出了几乎生命的全部。
在这个家,马是他的最爱。他说:“这么多年,跟我度过最苦、最难、最多的日子都是马,我跟我妻子儿女在一起的日子还没有马多,我心里所有的话都跟马说过!”
20年里,王顺友先后有过30多匹马,他能说得出每一匹马的脾气性格,还都给他们起了好听的名字。其中有一匹叫青龙的马,一身雪白,跟上他的时候只有5岁,一直伴他走了13年。这匹特别有灵气的马,能记得王顺友在邮路上每一处习惯休息的地方,每当天色渐晚,看到主人因疲倦而放慢了脚步时,它就会用嘴咬咬他的肩头,意思是说快点走。然后,便会独自快步向前走去,等王顺友赶到休息的地方时,它早已安静地等候在那里了。
让王顺友最为刻骨铭心的是,这匹马救过他的命。
2005年1月6日,王顺友在倮波乡送完邮件后往回返,当他牵着马走到雅砻江边直奔吊桥时,不知怎的,青龙四个蹄子蹬地不肯走了。王顺友看到一队马帮上了吊桥,仅离着索玛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十几米远,他想同他们搭个伴,便大声喊:“等一等……”
可他的青龙一步不动。正当他急得又拉又扯时,一个景象让他惊呆了:吊桥一侧手臂粗的钢缆突然断裂,桥身瞬间翻成九十度,走在桥上的3个人、6匹马全部掉到江中,转眼间就被打着漩涡的江水吞没了。半天,他才回过神来,抱住他的青龙哭了。
这匹马现在已经18岁,他把它寄养在了一个农户家,隔上一些日子就去会看看。他说,平原上的马一般寿命30年,而天天走山路的马只能活20年。像青龙这样的好马,他还有过几匹,但有的老了,有的伤了,也有的已经死了。县上和省里的电视台拍了不少他和马在邮路上的片子,他从来不看。因为一看到他的那些马,心头就会流泪。
20年里,他给了马太多的爱。
在他每个月拿到手的800多元工资中,光买马料就要贴上200元。尽管单位每月发的70元马料费够吃草,可他还要给马吃很多包谷。他常说,马只有吃得好,身上才有力气,走路才走得凶。
邮路上,即使走得再苦,他从来舍不得骑马,甚至当看到马太累时,他会把邮包从马背上卸下来,扛在自己身上。
马给了王顺友太多的安慰。
他最愿看的电视节目是赛马;他最愿去的地方是马市;他最感激的人是北京密云邮政局职工哈东梅和凉山州委书记吴靖平等几位他叫不出名字的捐赠者,他现在的两匹马就是他们送的。记得他第一次接过吴书记送的那匹马时,来不及说一句感谢的话,一把拉过马头,双手扳开马嘴看牙口,连声道:“好马!好马!”说完就流泪了。因为他没有想到,20年,他只是干了自己应该干的事,却得到了这样贴心的鼓励。他说,“只要能走得动,我就一直走下去!”
真的无法想象没有马的日子王顺友该怎么过。前不久,他做全国劳模去北京开会的那几天,每天晚上躺在宾馆松软的床上,就是睡不好。他说,和马在一起睡惯了,有马在,心头就安稳,没马在,心头空落落的,即使迷糊上一会儿,又梦见自己牵着马走邮路。
三个家,三重情,三份爱。王顺友因它们而流泪,也因它们而歌唱;因它们而痛苦,也因它们而幸福。有人问,这三个家哪个最重要?他说:“哪个都放不下。”放不下,是因为连得紧。三个家,家家都连着同一颗心,一颗为了马班邮路而燃烧的心!
如果说马班邮路是高原上的彩虹,他就是绘织成这彩虹的索玛。
王顺友牵着马一步一步专注地走着,从后面望过去,他的背驼得很厉害。
在一般的工作岗位上,40岁正是一个黄金年龄,但对马索玛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班邮路上的乡邮员来说,40岁已经老了。和其他的乡邮员一样,王顺友患有风湿,头痛,胃痛等各种病症,另外,他还患有癫痫病,现在每天要靠吃药控制病情。
这位在木里的马班邮路上走得年头最长的人,还能走多远呢?
他说:“走到走不动为止。”
我问:“如果让你重新作一次选择,还会走马班邮路吗?”
“那不会变。”
“为什么?”
“马班邮路把我这一辈子的心打开了,为党和政府做事,为乡亲们做事,让我活得舒坦,敞亮!也让我觉得,自己在这个大山里是个少不得的人呢!”
“在一般人看来,一个牵着马送信的人能有多重要?”
“我们木里山太大,太穷,没有邮路,乡亲们就会觉得心头孤独了。现在我们有十几条马班邮路,十几个乡邮员,每个人跑一条路,不起眼,可所有这些路加起来,就把乡亲们和山外面的世界连在一起了,就把党与政府和木里连在一起了!”
我的心被一种热辣辣的东西涨得满满的。
五月的凉山,漫山遍野盛开着一片一片火红的花儿,如彩虹洒落在高原,恣意烂漫。同行的一位藏族朋友告诉我,这种花儿叫索玛,它只生长在海拔3800米以上的高原,矮小,根深,生命力极强,即使到了冬天,花儿没了,它紫红的枝干在太阳的照耀下,依然会像炭火一样通红。
噢,索玛花儿…… 第一章 丑娘佚名(一)镇上有位丑娘,总在垃圾堆里翻翻捡捡,佝偻着身子,有时肩上背着一长串脏兮兮的可乐瓶或易拉罐,有时拎着一些硬纸盒或旧报纸,住在傍墙的一间阴暗潮湿的简陋棚屋里。
丑娘并不凶恶,可是模样却煞是骇人。脸上像蒙了一层人皮,却拉扯得不成样子,人皮外露出两只眼睛和白白的牙齿,你甚至看不到这脸上有无鼻子和嘴唇耳朵。黑黑的皮肤,怪异的模样,让你联想到《聊斋》里的女鬼。她甚至比西方童话里坐着扫帚飞来飞去的女巫更恐怖,因为女巫有长长的鼻子,可她连鼻子也没有!
年纪小的孩子猛地看见丑娘,总是吓得大哭,大人们便大声呵斥丑娘走远点,赶紧牵着小孩子离开。大一点的孩子看到丑娘,就从地上捡起石头砸她,把她打跑。可丑娘似乎改不了她的坏毛病,总喜欢偷看孩子们嬉戏,无疑地,孩子们的天真让她快乐。直到有一次,她躲在墙边看我跟其他的孩子们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我们高兴地欢呼时,她也忘乎所以地笑出声来,她要命的笑声给她带来了灾难,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倏即发现了目标,很快捡起一块鹅卵石,丑娘慌忙逃走,石头还是毫不留情地命中了她的后脑勺,血渗出来,她嚎叫了一声,捂着头痛哭着跑了。
几天后,我又看见丑娘头上缠着绷带出来买米。吃饭时跟母亲说起这事,她说丑娘到卫生院来,是她给丑娘上的药,缠上绷带的。后来丑娘也知趣,白天一看见人就远远地躲开。却在晚上不时出来翻捡废品。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继承母业,医专毕业后成了镇卫生院的一名乡医,也渐渐淡忘了镇上的丑娘,她不过是镇上一道丑陋的风景,不是么,她的出现不过是让人恶心、恐怖,她几乎就是一个怪物。
丑娘(二)一个冬天的深夜,天下着小雪,还夹着雨,雪掉在地上,很快就化了。山寨的一户人家生孩子,请我出诊,接完生安顿好母婴,已是凌晨,乡亲好意留住,可我怕别的病人来找,今晚是我值班啊,我只得往回赶。
满脚泥泞,穿过镇上一个黑黑的巷子,这是从乡村进镇上的必经之地。四周都黑漆漆的,阴冷的镇上,依稀看见又矮又小的砖头房子窗户紧紧关闭,我背着药箱快步走着,多么希望快点看到灯光啊。整条街就那么一盏灯,为了方便夜里看病的人们,安在乡卫生院门口。我家就住在卫生院里,还得出这条巷子,过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街才能到。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沉睡,只有我一个人醒着,在雪雨泥泞里独自疾步走着。雨点和雪花落在我脸上,冰凉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