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去年七月份,我作为联合国义工服务组织(UNV)的一员,去南非做了半年的义工。
现如今,南非经济发展很迅速,富人增多的同时,穷人们的日子却越来越不好过了。大批的贫民拥挤在市区的贫民窟中,有些人为了省钱,甚至两三天才吃一顿饭。根据官方最新公布的数字,南非目前仍有450万无业游民,其中有350万人几乎已经失去了继续寻找工作的信心。
七月的中国,正值盛夏,但远在南半球的南非却正处于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季节。我们的任务就是,尽量帮助那些滞留在首都比勒陀利亚的来自姆普马兰加省的贫民(尤其是小孩),给这些居无定所,在瑟瑟寒风中艰难求生的穷人捐衣捐物,帮助他们度过一年当中最难熬的日子。
我们这一组一共六个人,分别来自中国、英国、法国和新西兰。其中留着一捋粗壮红胡子的英国人马丁已经在这里做了三年,是我们这群人中资格最老的一个。
第一次执行任务是马丁带我们去的。那一天,我们到批发市场去买衣物、被子、玉米粉和饼干,细细地挑好货物以后,本以为结账就可以走人了,可我们站在门口等了十多分钟也不见马丁出来,我们重新返回店里的时候,发现马丁还在那和一个看上去相当狡猾的黑人批发商耐心地砍价呢,分铢必争。
购置完物品,我们开着日本人捐助的三辆丰田工具车,直奔郊外一个叫利比利亚的废旧农场。
说实话,尽管到之前我有相当的心理准备,但目睹到眼前的一切时,还是吃惊不小。在这个废弃的农场上,到处是贫民自己用铁皮和木板搭建的简易住房,四壁透风,杂乱无章。更糟糕的是这么大一片贫民窟,我竟然没有看到一根电线和一根自来水管,半封冻状态的污水肆意横流,让人无处下脚。
可能听到外边有动静,最先冲出来的就是那些可爱的孩子们。衣衫褴褛的他们在寒风上瑟瑟发着抖,瞪着单纯的大眼,盯着我们,揣测着来意。
望着这些可怜的孩子,我迫不及待从车上拿出衣物就朝他们走去。
“刘,你在做什么?”马丁突然大声我问。我扭头看到他正瞪着我,眼睛里是一股掩藏不住的火气。
“快点把东西送给他们啊,这些孩子急需。”我解释说。
“把东西放下!”马丁冲到我跟前,涨红着脸,近乎粗鲁地夺下了我手里的衣帽。我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一时不明白他哪来的脾气。旁边的法国人雷诺上前拉开了我说:“刘,不是这样的,你不能这样就把捐赠送出去……”
余怒未消的马丁面对围上来的孩子们,立刻变成一副慈温的笑脸,柔声问道:“孩子们,愿意帮我们做点事情吗?”
那些可爱的小孩们怯生生地咧着嘴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其中一个被他的同伴恶作剧似的推了出来。
“非常好,”马丁鼓励着说,“如果你能帮我们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的话,我想,你会得到酬劳的。”
在同伴的怂恿下那个小家伙真走过去,接住了新西兰人菲思从车上递下的一小袋玉米粉。
“好极了,”马丁夸张而富有感染力地叫着,“小家伙,谢谢你的帮助,这是你应得的劳动报酬。”他把一身棉衣和一小桶饼干递给了那个小孩。小孩愉快地接过这些劳动所得,兴奋得两眼放光。
“小家伙们,你们看到了,车上东西很多,有谁愿意继续帮助我们呢?”马丁半蹲在这些孩子们面前,亲切地问。
孩子们尖叫一声一拥而上,嬉笑中很快帮我们把东西全从工具车上卸了下来,理所当然地,每个人都得到了一套棉服和一份玉米粉或者饼干。
这时,闻讯赶来的其他孩子瞅见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的时候,眼里不由得显出失望和对得到“酬劳”同伴的妒忌。马丁挥着手,很兴奋的样子,大声叫着:“孩子们,排好队,我知道你们的歌声很甜美,为什么不给我们唱首歌呢?当然,你们也会得到理所应当的酬谢。”
那些孩子们受到了鼓舞,一边拍手一边舞动起来,歌声随后响起。他们唱得非常认真,唱完之后果然也得到了一份礼品。
整个下午,在马丁的策划之下,我们热热闹闹地把所有的物品按计划发给了孩子们。当我们离开时,这些孩子们恋恋不舍地跟出好远。
在回去的车上,马丁主动跟我道歉说:“刘,我下午的态度不好,请你原谅。但你知道吗?我们不能让孩子们觉得这些东西是他们理所应当得到的,这样会培养他们不劳而获的惰性。他们本来就生活在一个很糟糕的环境中,我们就更应该从小培养他们正确的劳动观念和积极的人生态度,这样才能帮助他们树立起改变生活状况的信心。而且,人生来是平等的,如果我们居高临下地进行施舍、捐赠,会让孩子们的自尊心受挫,长大后会留下心理疾病的隐患啊……刘,没有什么比孩子们健康成长更重要的了。”
那一天,马丁的所作所为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他让我懂得,炫耀的爱心是一柄砍平人理想的风刀,它不但会拧干弱者奋发的信念,还让他们在阳光下赤裸裸地展示血迹斑斑的伤口。这种帮助是残忍的,有损人尊严的。而如何割断弱者旁逸斜出的自卑情绪并帮助他们提炼和坚持做人的高贵操守,则是施予者必须学会的高妙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