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几日便停了,那日万里无云,天空玉一般的澄澈,小乞丐送了信徕,要去梨花林同游,约在酒楼前碰面。
蔺暻早就到了,依旧一袭青色衫子,外罩细蚕丝纱袍,袍脚随风吹动,似有漫天的细细星光洒落下来,晃着人眼,优雅出尘似是谪仙一般,小弥不禁放慢脚步,直直的盯着他看,他转过头来,眼眸澄澈黑亮,缓缓朝她点了点头。
小弥忙快步走过去将手里的梨花递过去,笑道:“今天的份。”
蔺暻看了看梨花,并不接,微微叹口气:“帮主一直这样,蔺某很是困扰。”小弥忙道:“蔺公子可以不接受,在下既然说过要天天送,自然要说到做到。”他眉心微动,闻言轻笑:“若是如此,待梨花谢尽,寒天酷地时,帮主还要坚持么?”他眼角微微上扬,形成的狭长而柔软的弧度,竟带着几丝妩媚,她不由呆了呆,蔺某注意到她的目光,笑意微敛,小弥忙保证道:“公子放心,在下必定坚持。”
蔺暻一怔,随即淡淡道:“请帮主不要再送这种东西,依在下看来,帮主送花也并非真心,帮主执意如此,岂不是玩弄别人感情!”
小弥未认为他这样想,忙申辩:“我没有……我是真心的。”她郑重抓住蔺暻的双手殷切道:“不瞒寒公子,在下有一幼女,实在是觉得寒公子这样的人物才能教导她,所以我私心里希望能亲近……”蔺暻闻言笑意微滞,疏离抽出手道:“不管帮主说什么,寒某都不会答应,请帮主自重。”说到最后语气略急,自觉失态,他平息片刻,方道:“抱歉。”说着,转身不看她。
小弥收了手,讪讪立在一旁不言语,想到他不答应,愈觉黯然。气氛尴尬之下,她手足无措,又不知说些什么,蔺暻也只看向别处不理她,突闻上方冷烈淡声道:“两位早到了。”抬头便见冷烈骑马握着缰绳勾唇看她,逆光中黑衣冷媚,勒着他宽肩束腰,小弥脸上突然一热,忙别过头去。蔺暻看到冷烈,脸色稍霁,笑着对冷烈点头,小弥心中一松,从来没有感觉冷烈的声音如今天这般美妙过。
蔺暻躬身进了一旁的轿子轿子,冷烈骑马,她才发现自己无以代步,本来想同蔺暻挤一鼎轿子,如今哪里还敢凑过去,不由往一旁蹭了噌,冷烈俯下身朝她伸手:“来。”
那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而有力,几乎可以感受到它曾有的温暖炙热,她忍不住握了握指,一狠心别过头去,道:“不用你管。”她大步朝前面走去,身后马声啼鸣,她瞪目回过头去,冷烈策马而来,俯身将她猛地捞到马上,瞬间被男子特有的阳刚气息包围,熟悉的寒香味道顿时沁入鼻端,她面红耳赤,心口顿时跳动不停,忆起昔日情景,只怕控制不知自己回身抱住他,吸了口气用力的十指相握,挣了挣身子恼道:“说了不用你管。”
他伸臂紧紧将她圈在怀里,气息炙热喷吐在她耳边,声音粗哑:“别乱动!”她身子一颤,果真不敢乱动了。
已经到了花谢的时候,梨花林里花瓣随风狂落,累到地上叠成一片,远远看去似是铺就了白而透粉的花毯,踩上去松软而沁香。而枝上的梨花似是失了水分,脆弱而恹恹的挂在枝头,似是与这尚还勃勃生机的春日低低诉别。
蔺暻见状低叹一声:“落花飞絮茫茫,古来多少愁人意。”听他感慨冷烈不由眯了眼,半晌方低低道:“听蔺弟说的伤怀,可愚兄认为,落花之愁,莫过于无情流水,岁岁年年有花落,唯流水薄情。”
蔺暻讶异看他,惊诧微笑:“柴兄如此卓越风姿之人,竟也会感慨落花流水之情么?”冷烈笑道:“落花再多再美,遇到蜿蜒小溪,乘不开落花太多情。”
小弥半晌才回过味来,这厮,说谁是落花谁是流水,他们之间,到底是水薄情?不由反唇相讥:“柴公子的话可是错了,依在下愚见,是这落花太无情。”
蔺暻诧异看她:“谢兄弟何有此说。”冷烈只是转眸盯着她。
小弥冷着眼道:“落花随风飘舞,芳菲满地,与流水相遇不过偶然,这样看来是落花之心摇曳不定。再说……”她不由瞪了冷烈一眼:“蜿蜒小溪有水草小虾相伴足以,要这落花合用,齐大非偶。”冷烈闻言脸色变了变,眸中犹见深沉冷意,定定落到她脸上,只犀利如刺,小弥转过头去不看他,只闻身后寂静,许久才听他低低一叹。
蔺暻体味半晌,方才道:“谢兄弟之说倒是颇有新意。”小弥听他与她说话,不由神采奕奕,本冷烈与蔺暻一前一后品诗赏花,她被冷落到最后面,这会忙跑到蔺暻手边笑道:“公子觉得在下说的有理?”蔺暻忽又想起她接近他别有目的,神色一凝,勉强“嗯”了一声,转过头去与冷烈说话。小弥见状讪讪又退到两人身后。
三人一直探到后山,游人渐少,走了许久隐有疲乏之意,却见柳暗花明之处一座茅草小屋,想来是供游人暂歇之处,里面一张不宽不窄的矮长凳,还有几个马札,中间一处圆心洼地,想来是放置篝火所用,里面还有些烧尽的残渣,想来许久未有人来,小弥转头看了看,并没有可烧的东西,却见冷烈蔺暻两人早已坐在那矮长凳上谈天,小弥暗暗咬了咬牙,两人都被伺候惯了,这力气活自是她干,干哼了一声,道:“我出去捡点枯枝。”
冷烈与蔺暻低低说了几句话,缓步追了出来。
山后是一片树林,正冒着新芽,泥土松软而清新,枯枝自是难找,她走了许久,冷烈只是在后面远远的跟着。只见树根下缠着一段枯藤,她伸手过去拽,只拽的枝叶乱摇,一个黑影突“吱”的一声从上而下疾速朝她抓过来,她大惊之下,用那枯藤抽打,没想那黑影扑腾翅膀朝她眼睛啄过来,她惊竦一侧头,只听“啪”的一声,也不知什么落到地上,一只手猛将她拉开,再看却见那黑影嘶鸣一声突直坠地上,血染黑羽,原是只老鸦。冷烈环住她要的手炙热有力,声音稳稳的响在脑后:“没事吧。”
她缓了缓才推开他的手,看他一眼道:“没事。”他目光却直直落到她脸上,在葱郁的林中,眼眸显得深不可测,深邃的眸中似有各种复杂迸出来,惊喜、痛楚以及愤怒,如一团火熊熊灼到她脸上,小弥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紧张道:“你……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话音未落,他将她推到树上低头重重吻下来,她惊吓连连,顿时气血上涌,熟悉而灼热的气息充斥胸腔,似是不能负重,忍不住仰头承接他的重量,他撬开她的唇齿,肆意掠夺,他的吻炽烈而霸道,似是火一般焚烧、毁灭一切的狂热,她心头本还挣扎,终无力酥软在他怀中,身体颤抖如蕊,才知心底却也在这般渴望他,忍不住勾住他的脖颈回应他,他身子震了震,“哧”的扯开她的衫子,急切探进小衣,她呼吸愈急,双手死死抠在他背上,指甲都掐进肉里。
上空“呼啦”飞过一只老鸦,嘎嘎刺耳,她身子猛然一颤,双手推开他,抖着唇缩在树干上,勉励开口:“你……”
他眸中尚有未灭的情欲,簇簇跳跃在眸中,他举起手来,指间捏着她脸上戴着的那方面具,在树林里折射着幽幽银光,映着他漆黑的眉目,冷烈一字一句的从唇间吐出来:“玩够了么,看你现在你还往哪里藏?”
小弥羞恨交加,低头手忙脚乱的将衣服收拾好,抱起捡的枯枝闷头就走,他唤了声:“小弥。”上前来抓她,她气得甩开他,大步跑回去。
蔺暻却不在屋里,空空荡荡如初,她诧异的看了四周,才见凳上留了一张字条,大约意思是有事先走了,将枯枝放在那圆心低洼里,天气突然阴暗下来,突一阵急雨密密砸下来,她抬起头来,门外已朦胧的一阵雨雾,取了打火石怎样也点不着,余光里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手里的打火石“啪”一声竟将将枯枝点着了。
冷烈进了屋,唯见她一人,才道:“蔺公子走了么?”
屋内寂静,只听外面雨声渐大,她捏着手里的树枝只捏出汗来,火燃的大了,似是吸收了屋内所有水分,顿觉口干舌燥,含糊“恩”了一声。
他曲膝在火堆旁的马札上坐下,窄小的马札低低矮矮,他坐在那里只觉局促,距离却骤然拉近,隔着跳跃的火苗,只见他欺近的脸,小弥忍不住往后退了退,雨声伴着燃烧的枯枝噼啪作响,屋内唯有寂静。
冷烈看她一眼,问道:“饿不饿?”
小弥抬眼瞪他:“即便是饿了,你能变出来么?”他隔着火焰对她微笑,她面上被那火苗灼的炙热,垂下眼不再看他。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披着雨披的人影气喘吁吁的停在门口,他怀里抱着朱漆的圆食盒,雨水滴滴答答从他脸前落下来,正是冷烈身边的赵正,他道:“皇……不公子……饭送来了。”
小弥本拿着枯枝往火了送,闻言不由呛了一声,冷烈声音淡淡的:“送进来吧。”
赵正“唉”了一声,也不敢进门,只将怀里的食盒掏出来,轻轻往门里一推,那食盒是折叠而成,一层层由轴转而成,推开来便是一个小桌,香味顿时四溢。赵正从门外一磕头,转身回去了,小弥站起身来对他道:“你别走啊,怎么连把伞也不送。”赵正头也不回,只跑的越快。
小弥哼了哼,又坐回来。
冷烈从食盒里拿出象牙箸递给她:“吃吧。”薄透的玉碗里乘着百首玉叶羹,温软而沁香,她也不接那象牙箸,端起碗来就喝,春日的雨里到底还是寒凉,她一口气喝下,身上顿时出了一身热汗,将碗放下,她看也看他:“我饱了。”
他目光落到她唇上,伸过指来,她身子一僵,不由紧张,转眸看向别处:“你……”他的指触到她唇上,微带一点凉,她身子顿时一颤,只像被火星烫了一下,忍不住瞪他:“你……不许乱来。”他闻言眯眸玩味看她,她顿时面热,没有威力的威胁:“你若乱来我就冒雨出去。”他指只在她唇轻轻上一拭,却见一滴乳白羹液,收回手来面无表情拿了帕子拭了去。
小弥尴尬的轻咳一声,他只低低的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面上越发挂不住小弥垂头用袖子狠狠擦了擦嘴唇,别眼恼道:“我自己擦。”她擦得用力,越发红肿,在那火光里艳若红樱,他喉间不自觉动了动,双手一握支着下巴上,话锋一转,挑眉道:“难道你想我做什么?”她霍然站起身来,步子都变得凌乱,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不知道你说什么。”他几步便逼过来,玩唇笑道:“你方才说乱来?”嗓音突变得低哑:“乱来什么?”
她左顾儿言它:“雨好像不下了。”拔腿就往外冲,他一手将她扯回来,将她紧紧圈在怀里,低低唤了声:“小弥。”她顿时僵在那里,茅草屋外碧色绿油油的枝叶,染在他乌黑的鬓上,衬着他幽深的眼眸,那里有她的影子,慌乱而……满面含春。
她顿时觉得有什么从心里炸开来,瞬间灼烫的漫步全身,什么也不再想,猛地抬头吻住他,他闷哼一声,转身就将她抱到那长凳上,忽又一阵急雨,枝叶上滴滴答答的落了一片,唯见颤抖的枝叶间剧烈纠缠的黑白身影。
柴堆上火苗越发小了,只留了烧的发红的焦炭,屋内浮起些微的氤氲雾气,却是觉得冷了,小弥抓紧了他的黑色外袍哼一声,抬脚踹他,嗤笑道:“柴公子,去加柴。”他反握住她纤细白皙的脚踝,拇指轻轻在她脚心摩挲,低笑道:“诺,谢帮主。”
她闻言从衣裳里探出头来,瞪目道:“你知道。”
他只头也不回的往火里加柴,身上只穿着雪白的中衣,乌发散落下来,火光映着他的脸,竟觉出尘,冷烈避而不答,返回身来只是俯身吻她,她左右躲闪,伸指戳他:“老实交代,你怎么知道的?”他含笑咬她肩头,只惹得她尖叫连连,抱怨道:“嗳,你那郡守贪得无厌,不换一换么?”
他头也不抬:“他若不贪,怎能纵容你们这么久。”她心里一凉,扯住他的发,声音亦是冷的:“你什么意思。”他皱了皱眉,叹道:“罢了。”他抬起眼来低低笑:“谢帮主很是厉害,将乞丐都练得如神兵一般。”她蹙蹙眉,越发不放心的瞧着他,他才将她揽进怀里:“你若担心他们的前途,可秘密编入军籍,直属与我,享受朝廷俸禄你觉得如何?”
小弥狐疑瞧着他:“我怎觉得你像是和我夺东西?”
冷烈一阵闷笑:“他们只听令于你,我只是把你们遮在朝廷羽翼之下,此事你知我知,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小弥想了想:“那郡守变本加厉的加银子怎么办。”
冷烈笑道:“这有何难,把那郡守撤了换你来做就是。”小弥唏嘘:“柴公子真是财大气粗。”冷烈低声笑了笑,却缓缓道:“不过一个郡,若能换得你……”她心里一颤,如今气氛愉悦,她只觉不舍,忙道:“我才不要当郡守,还要每年都要朝见,还要给朝廷上报,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还是我这帮住当得轻松。”她突从后面抱住他嘻嘻笑道:“你觉得宋惜之这人怎样?”
冷烈眼眸一沉,挑眉:“宋惜之,上次和你在一起的那小子?”小弥见他记得,眉开眼笑:“这郡守让他来当合不合适?”冷烈轻哼一声。她凑过去在他脸上乱亲:“柴公子宰相肚里能撑船,英明神武,尧舜禹汤,无人能及……”
他被她闹的呼吸陡然急促,哼一声:“说好话也没用。”她只轻轻咬到他耳垂上,他喉间一动,回头猝然吻下来,她的声音霾没交缠的喘息中,一阵长吻过后,他埋头吻她的颈,她大口呼吸,仍不忘问他:“惜之行不行?”他恶意的一咬,惊得的她喘声连连,他才道:“既是将门之才,扔到官场里岂不埋没了他,我给你找个听话的来当着郡守就是。”小弥喜得猛地窝到他怀里笑道:“柴公子人真好。”
他只低笑。
雨停了,空气里清新洁净,两人从茅屋里出来天色已暗,他便拉了她的手缓步下山,山脚处窝了一个乞丐,看见小弥立即从地上蹦起来:“老大,你游个山也这样慢,再这样下去,小老大都不认识你了。”仔细一看,才知是谢老二。
冷烈皱眉:“什么小老大。”谢老二正要说,小弥忙上前捂住他的嘴,斥道:“别乱说话。”冷烈上前,又将她的手牵住,她面上一红,挣了挣却挣不开,回头瞪他,谢老二看看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又看看两人神情,随即了然的大笑:“我明白了,我说老大怎么迟迟不下山,原来是为了施美人计……”说完朝她眨眼睛,小弥红着脸斥他:“什么美人计。”谢老二笑吟吟笑着,他看了看没有蔺暻,疑惑道:“那位公子呢?”瞄了小弥一眼,惊道:“老大你只选了一个么,两个都收了有什么打紧……”听他说得越来越没谱,不由抬脚就踹:“什么一个两个,一边呆着去。”谢老二“唉”了一声,抱头蹿的远远的。
他挑着眉冷冷看她:“两个都收了是什么意思。”
她笑道:“那乞丐满嘴里放炮,别理他。”
他不予理睬,继续问:“听说你天天给蔺暻送梨花?”小弥忙道:“你若喜欢,我也给你送。”他嗤之以鼻:“女人才喜欢的东西。”小弥耸肩:“你看不是我不送,是你不喜欢。”他手上抓的紧了些:“那也不许给他送。”
小弥忙笑:“我先走啦!”抽出自己的手来几步便跑远了。他心里一紧,唤道:“小弥。”她回过头来看他。
他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没什么。”
她笑笑,随谢老二回去了。
过了一日,朝廷了文书下来,郡守被换,这样仓促,惹得帮派里猝不及防,纷纷拿了银子奔往衙门,小弥捧着新任郡守的细则观看,谢老二在那里掏心掏肺的分析当前情势:“怎么回事,连个招呼不打就被换下来了,这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知烧到哪里,可是如何是好。”他心急如焚的在地上走来走去:“其他帮派里都派了人去送银子,咱们可不能被落下了,失了笼络心郡守的机会。”抬头却见小弥看的专心致志,一拍大腿:“老大,你怎么不急呀。”
小弥笑道:“有什么好急的,咱们不是拿了银子么。”
谢老二道:“可其他人的都比咱们的多呀,万一……”
她淡淡道:“放心吧,没事。”
谢老二瞅着她:“真没事?”她才看他一眼,一字一句道:“真—没—事!”谢老二一缩头:“你说没事就没事。”笑着退下去了。
她弯唇微微一笑,真是雷利风行呐,没想到这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