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天幕被宫殿隔着,仅能看到一方夜色,绀碧打着哈欠倚在殿门口,望着天幕出神,宋玉心急如焚的赶出来,低低道:“公子,主子自己去了,这如何是好?
绀碧斜斜睨他一眼:“急什么?
宋玉只敢怒不敢言,又过了一会绀碧懒懒道:“现在可去给南宫珏送信了,保你的主子平安回来。”宋玉一喜,拔腿就跑了出去。
听宋玉说完,南宫珏竟震怒,却也无法,率了人赶过去。
晦暗的夜色里隐隐一点雪白,似是黑暗里唯一一点光明,小弥遥遥一指,对冷烈喜道:“皇上,是将军。
冷烈眯目看着,只是淡淡一应。
援军到来,士气倍受鼓舞,一鼓作气,敌人很快全军覆没。南宫珏一身白衣单膝下跪:“末将来迟,请皇上恕罪。”也不能冷烈回答,微抬头看他身侧,就小弥满身血污的立在那里,觉他看过来,对他露齿一笑,他一皱眉,复又低下头去。
冷烈垂目看他,却是微微冷笑:“卿来的正是时候,再晚一刻,只怕是见不到朕了。”柴将军也上前道:“末将特意飞鸽传书,大将军未收到么?
南宫珏脸上情真意切,似在自责:“那信鸽初次放飞,误了时辰,实在是臣之罪过,请皇上降罪。”
冷烈脸色一沉,却淡淡道:“信鸽之误,与卿何干,起吧。”
南宫珏谢恩,方才起身。柴将军命人抬了尸体上前,冷烈持剑拨开那黑衣人脸前遮物,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柴将军一口猝到地上:“圣上,此人乃是眉相之子,末将认得他。”信兵传来信息,宫中一切安好,众人闻言,都是一喜。
冷烈邪肆一笑,扔了手中的剑,负手而立,袍身鼓动,愈见王者霸气,他道:“传朕口谕。”
南宫珏等众人单膝跪下,俯首聆听,风中只听他低沉声音:“眉相大逆不道,企图弑君,命柴卿捉拿归案,交与刑司处置。”
柴将军声音洪亮,道一句“是”奉命而去,冷烈看了南宫珏一眼,道:“卿与朕一起回去吧。”遂拉了小弥的手,大步走在前面。只闻一声娇怯“陛下!”浅月被朱有德扶着提裙赶上来,两人均是狼狈之态,浅月双眸含泪莹莹几欲跌倒冷烈跟前,却见冷烈并不上前扶她,微微咬了唇,朱有德忙道:“婕妤小心!”上前扶住她小臂,却见小弥一双眼睛含着刺一般看向她,忙挣开朱有德的手,恼的睁目瞪她,几欲用眼睛将她身上的肉一刀一刀挖下来。冷烈丢下一句:“照顾婕妤。”径自拉着小弥去了。
南宫珏这才起身,看着两人携手而去,兀自出神。
避暑之行不了了之。
她早该参透,冷烈不是享受玩乐的性子,眉相早有不轨之心,他不过找此接口除掉他,想来……南宫珏也早已看透,才想让她趁此机会出宫,可是……那信鸽,果真是因为误了时辰么?她不敢再想下去。
大堂里繁花锦簇,妃嫔如花似团,太后独坐于上首,低头品茗,抬眸却见一丝厉色,漠然开口:“眉氏,令尊忤逆犯上,你还有什么可说?”
躺下人身子一抖,披头散发,一张艳艳的脸环视众人,兀自凄厉大笑。
室外幔帐层层被挽起,冷烈风尘仆仆大步而来,太后率先起身相迎,冷烈忙上前扶她,微微笑道:“母后辛苦了。”妩妃看到冷烈,珠钗掩映,脸上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泣声道:“官家!”冷烈这才注意到她,微微皱了皱眉,太后似没有听到妩妃唤他,噙笑接话:“皇上哪里话。”美目扫到他身侧,看到小弥又别开眼,这时浅月才跟着进了殿,不由道:“月婕妤也安然回来了。”
浅月压下惊慌施礼。
两人相携上座,妩妃的目光时刻未离开冷烈身上,注意到跟上去的小弥,眸中幽幽一簇跳跃火苗,那目光落到浅月身上,却突伸指厉声开口:“贱人,是你!”
室内嫔妃均被她一声惊得一颤,太后皱眉抬眸,低低喝道:“圣驾当前,何能污言秽语。”
妩妃目光如利剑,咄咄逼着浅月:“是你,那花匠……”浅月脸色微闪过慌乱,却扬手一个耳光截住她话头,声音之响,惹得太后不禁侧目,冷烈也看她一眼,妩妃捂脸瞪目,屈辱的胸口起伏不定。
浅月提裙跪到地上,磕头道:“太后,皇上,眉氏疯言疯语,在朝堂乱指,有辱妃嫔妇德,臣妾一时性急着她清醒,请太后皇上降罪。”
太后闻言轻轻一笑:“婕妤是有功之人呢,哪能怪罪。”吩咐左右:“将这疯妇拖出去。”偏头看向冷烈,笑道:“皇上,月婕妤随圣驾出宫,侍奉得当,是否要册封良媛?”
冷烈眉心难掩不耐之色,弯唇笑道:“凭母后做主罢。”
太后见他不耐,略略提了日程。各妃嫔忙给浅月道喜,浅月举止大体得当,含笑回应,太后扫过堂下,许久才落到小弥身上,和蔼笑道:“想来这位是新生的总管吧。”
小弥忙垂首道:“太后金安。”
太后目光在她面上扫过,不禁夸赞:“真是机灵可爱,怪不得皇上天天捧在手心里。”
冷烈闻言溺宠看了小弥一眼,懒懒在那座上一倚,眸中缠绵似火,小弥脸上陡然一红,太后却似没瞧见,道:“哀家吃斋念佛惯了,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她忆起来,转首道:“将我房里那观音画像拿来。”
冷烈闻言挑眉:“那观音像母后可是很珍视,竟给了你。”小弥忙喜滋滋的撩袍跪下,说话间宫女已捧了来,她双手接过,叩首道:“谢太后。”
来回不过几句话,冷烈还要处理眉相的事,独自回了千秋功,她也自己回来了。
宋玉见她手里拿着一个画轴,不由道:“这是太后的赏么,也太吝啬。”
小弥将那画轴扔到桌上,蹙眉道:“瞧瞧里面有什么机关,我总觉太后话里有话。”宋玉边打开边嘟囔:“能有什么机关。”却见画上描金的观音像栩栩如生,裱的是江绸缎面,软而色泽美好,展开来,霎时宝气大绽,忍不住咂舌:“方才还说太后吝啬,实在是奴才目光短浅。”
绀碧也凑过来却见那画面挂的久了,久受烟火,微微的泛着黄,贴合的地方一方小角起立,忍不住笑道:“看来那太后果真挂了许久,都起了褶子。”这样说着,忍不住伸指去挑,宋玉见状忙捂上去,道:“公子,您这不是焚琴煮鹤么?”绀碧略略一怔,抬起眉尖看他,宋玉忙低头,将手松开了。绀碧继续若无其事的用指尖挑着玩。
小弥也未理会他们两人,捏着袖子里的金牌,心里突涌起一点甜意。却听绀碧咯咯一笑,道:“原来真是有玄机。”
回过头去,却见那观音像下面赫然一个女子画像,云鬓雾髻,眉目清丽,一身碧衣如拢轻烟,三人均是一呆,宋玉吃吃指着画像:“这……这……”
绀碧一蹙眉,轻轻笑道:“这美人倒有几分像官人。”
小弥闻言,如遭雷击,懵懵立在原地,宋玉瞧见小弥神情,拉了拉绀碧衣袖,绀碧自顾自说的兴起:“啧,眼睛最是像!”小弥已恼的将那画拂于地上,宋玉慌乱去捡,却见小弥脸色阴沉盯着方才放画的地界,双手攥拳,胸口起伏。
鲜少见她这样生气,绀碧也不由缄口。
突忆起那日,浅月在她房里,一室的清浅,唯听她清冷的声音:“是眼睛。”她忍不住觉得冷,抱着胳膊缓缓就靠着桌腿滑到地上,地面时平整光滑的乌色点金砖,被光一映,晃得四处都是星点子。
太后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他所宠的不过是个替身,她不过作为一个替身存在着。
当她坐在殿里听到冷烈如何宠她的消息,是否在幸灾乐祸的想,她不过是个替身。方才在殿里,她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是否在暗暗与那人比较着,看看她与她,到底有多像。
他对她说“琴瑟在御,莫不靖好。”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梦境,他是否清楚怀中人是她还是……别人!?心中突地揪痛,她蓦地揪起桌上覆着的锦纹桌布,无意识的撕扯,竟“呲”的一声裂了一个口子。
宋玉和绀碧对视一眼,欲悄悄退下身去,她却突然开口:“小玉!”
宋玉惊了一下,转身回来看她:“主子。”
“最近朱有德有什么动静没有?”
不知为何问起这个,他回答的小心翼翼:“倒是有,不过被奴才挡了回去,主子放心,万不会发生上次的事。”
她闻言冷冷一笑:“他若来,就由着他。”
宋玉惶惶的看了看绀碧,主子不会是惊傻了吧。她似也不等着他回答,语气微微一黯:“去替我向将军致个歉,他那样帮我,我反倒辜负了他的好意。”她搜了搜袖子,竟是身无旁物,亦无一件属于她的东西,手不由垂下去,此情此景,她竟无物件回他的礼。
宋玉愣了愣,呆呆道:“是。”张了张唇,担忧问道:“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她回过头来,繁复的锦纹桌布映着她白皙的脸,皆是一片冷凝之色,那眼却似含了雾气,郁郁如山雨欲来的山涧,濛濛随时都能淌出湿意来,她淡淡道:“去给我找套碧色的裙装。”
绀碧警觉的看看她,并不说话,宋玉不敢多问,忙道:“是。”
殿门口影影幢幢一个碧色的影子,穿过宫灯林立的白玉阶,踏着月色而来。
冷烈不禁眯了眼,缓缓将手中的朱砂笔搁下了,殿里燃了数只盘龙红烛,照的昏昏的一点灼亮,裙裾随莲步无声划过乌金砖,腰肢纤细如柳,摇曳似是月海里一直碧荷,越来越近,才看清脸前薄如蝉翼的斗篷随风舞荡,隐隐映着她精致小巧的眉目,微微遮过白皙的下巴,轻纱拂过,露出一点朱红唇瓣。
冷烈的目光渐渐有些闪烁,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目光将她自上而下扫过,终落到那微红的唇上,不由呼吸一滞,哑着嗓子低低笑道:“又搞什么花样。”
小弥缓缓将斗篷摘下来,入目一张略施粉黛的脸,简简单单的一只珠花步摇绾着发,青丝如瀑,她的眉目在幽深的殿里异常白皙,一双翦水双眸淡淡的瞧着他,似是月色里幽暗清丽的泉水。
冷烈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恍惚,随即掩下,低低笑道:“又刷什么花样?”
小弥只当没有看见那丝恍惚,在他面前转身而笑,目光却紧紧的盯着他:“我突想穿女装,不好看么?”
他盯着她,闭唇不语。
眸光一黯,心突被扎了一般。
特意找了与那画上相仿的碧衣,打扮成那画中人的样子,果然……
她笑起来,上前坐到他身边:“收拾了眉相,也算少了一个心腹大患,我带了酒,咱们庆祝一下吧。”
她笑弯着眼,上下长长的睫毛碰到一起,似是夜空里璀璨的皎月,他心里一松,这才是他的小弥。笑着揽了她,道:“怎想起穿女装了?”
她歪着头看他,拿眸光睨他,似是有些恼:“不喜欢么?”
“喜欢。”他低低笑起来,将她抱到膝上,顺势低头将下巴搁在她颈窝,闷闷笑道:“怎敢不喜欢。”
小弥抿了抿唇,倒酒,双手捧给他:“第一杯,祝皇上洪福齐天。”
他笑得饶有趣味,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
“第二杯,祝天朝万寿无疆。”
他又是笑着一饮而尽。
“第三杯祝皇上子孙满堂,四世同堂。”
他皱皱眉,被她逼着喝下。
“第四杯……”
“第五杯……”
……
一壶酒下肚,他眼睑下方浮起淡淡的微红,目光亦是迷离,小弥小心翼翼的看他神色,道:“冷烈?”
他抬起脸来,目光散乱的看着她。
这样直呼名讳都没有反应,果真是醉了么?小弥仍不放心,骂道:“冷烈你这个混蛋,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么?”
他讶讶的挑眉,笑吟吟的瞧着她到底想做什么,只是不答。
小弥笑道:“骂你还这样高兴,看来是真的醉了。”她一双分明眼眸扫过他的脸,那笑意缓缓敛起来,轻声问道:“你说我像不像一个人?”
他不易察觉的蹙蹙眉尖,低笑道:“像什么人?”
小弥抓起他的衣襟,逼视他的双眼恼道:“我问你呢。”
他故意逗她:“像,像个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