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弥正皱着鼻子抱着那恭桶往外挪,听他一说,自己也慌了,供奉官捏了她的衫子一闻,立即皱眉,道:“面圣者,身有异味者,必斩,你这样只怕要连累人。”忙催促着她将恭桶放回去,关回柜子,左右找寻藏身的地方,一眼望见幔帐掩映的四柱床,推攘着将她塞到床下。
又怕室内溢出怪味,忙抱着熏炉四处晃,觉得无碍,才独自溜出去,心道,若是被发现了,也只能判她个图谋不轨,与内侍省却无关联了。
小弥伏在床下,唯看得到床与金砖间的一线天,黑底金丝五爪蛟龙的袍脚,滑过湖水般平静的砖面,只是无声,心道,那定是皇帝了,又见有女子跟进来,郁金香纱绫百褶裙,每每一步,均是摇曳生辉。
裙摆主人的声音亦是娇美酥软,温软唤了声:“官家。”想是那妩妃。
皇帝道:“房里不见你,到哪里去了。”声音里竟是带着几分宠爱,听得小弥微微耳鸣,这声音竟是皇帝发出的么?
妩妃道:“臣妾知道官家要过来,特意煲了汤让官家尝尝鲜。”
皇帝嗤笑:“爱妃真是有心。”
之后却是寂静,宫殿里灯火辉煌,映的地上影幢的几缕交错身影,床体微微震动,夹杂几声女子软软娇喘,小弥伏在地上凝着金砖之上晃动的淡影,脸上突然一红。
顿觉床下气息浑浊,吸一口气都是费力,地上本是寒冷,她心里却是燥热,扭动着身子向前爬,极力想出去吸些新鲜空气,却无意碰了紫檀木踏板上的长靴,那长靴“咚”的一声,从踏板上滚落下去。
小弥身子一顿,伸手捂住嘴,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过了许久,并未见半丝反应,她这才松了口气,依旧屏了气息,悄悄爬出去,刚露出头去,突觉不对,想缩头为时已晚,一大掌鹰爪一般抓过来,她无处可退,被人直直从床底拖出来,扔至地上。
皇帝扬声:“来人……”
知后面一句定是“拖出去斩首”之类,一国之君,金口玉言,再无回改,忙从地上爬跪起来,截住他的话头:“皇上……奴才听家姐有幸目睹龙颜,称陛下是何等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形似宋玉貌比潘安盖世无双气吞山河,可谓空前绝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下百姓有此明君实乃黎民万幸,天下臣工之万幸,奴才对陛下仰慕如流水般滔滔不绝,以得见天颜换奴才一命,奴才死而无憾。”一口气说完,憋得脸红气喘。
身边有人“嗤”的一笑,便咯咯笑起来,道:“这奴才嘴倒是伶俐。”
冷烈见那妩妃笑得风情万种,脸上冰霜已卸,倒有了几丝兴趣,淡道:“令姐见过朕?”
她低低伏在地面,心道他们在将军府见面,定知两人关系匪浅,南宫珏是朝中大将军,皇帝对他一定颇有忌惮,若是承认与南宫珏的关系,说不定能逃过此劫。思罢,小心道:“不瞒皇上,家姐在南宫将军府里做事,曾见过天颜,她还说陛下小憩时还是她贴身伺候的……”说到最后似欲言又止,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冷烈见状不由皱眉,脸上闪过几丝森寒,冷冷笑道:“令姐还说了什么?”妩妃听罢,微诧看了冷烈一眼,很快转过头去。
果不出所料,皇帝对那日之事还是有些忌惮,小弥嘻嘻一笑,冷烈却道:“你抬起头来。”
她果然还是那般听话,抬头垂目盯着地面。
冷烈微微勾唇:“你们生的倒是像。”
小弥忙道:“回皇上,我们是双胞胎。”这话说的随意,不自觉的去看他的脸。
这一看,却是怔住了。
一身黑底金丝五爪龙袍,发箍紫金冠,身边还依了一位甚是美丽的女子,是皇帝没错,可那脸怎看着这样眼熟?
小弥见了他第一反应竟是那梦中情景,他唯穿一件貂皮宽袍,朝她步步生莲而来,那吻犹烙在耳侧,气息酥酥的拂在面上。
忙低下头,炙火顿时一路烧到耳根,胸口狂跳不止,竟带着丝丝羞怯。过后,她突就想起来,此情此景她似乎更应害怕,这样一想,历时便跪如针毡,似是晴天霹雳一击打中面门,方才还在飘飘欲仙的殿宇,这会却直坠地狱,浑身不得安置,额上顿时渗出细细的汗来,一路流下,滑在眼睫上,竟是黏湿的睁不开眼,她惶惶的想,古语说,有因必有果,这是命,她大胆妄为的踢他一脚,怎样躲,还是自己闯进来。突就想起那日他脸上冷冽的杀意,顿时打了一个寒颤,她不要死,那种滋味她忍受过的,天地之间,唯剩无尽的绝望与恐惧,她不要再试一次。心道此事是万万不能承认的,她跪在原地,眼中只有地面晃眼的乌金砖,映着那天下唯尊的影子,只觉天地都要崩塌开来。
见她脸上忽红忽白,冷烈微微不耐,缓缓拧眉。极力握住剧烈发抖的手,她垂目缓声答道:“回皇上,家姐只道天子何等尊贵,奴才才会羡慕,冒死前来窥颜,请皇上降罪。”她双手伏地,竭力压抑声调,已是沙哑,缓缓磕下头来,贴在那乌金砖上,只觉冰凉,再抬起头,地面已是一片汗渍。
冷烈瞥见她腰上蓝袋,不耐道:“既是内侍省的人,便交由内侍省来处理就是。”竟不杀她,已是破例,小弥顿觉从阎王手中苟且得了一口气,这时却听那妩妃央道:“官家,这奴才是在臣妾这里坏了规矩,交给臣妾来可好?”
冷烈一怔,似早已不耐谈论此事,随意道:“便依了眉妩罢。”
妩妃喜道:“谢陛下。”转头对她道:“虽是敬仰陛下所致,情有可原,但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所有的奴才都像你这般,宫里岂不是乱了套。”她微笑道:“来呀,拖出去杖责四十。”
小弥闻言,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是谁说妩妃喜欢面貌清秀的下人,是谁说撞上了也不致被罚,明明一张魅惑众生的脸,偏偏是蛇蝎心肠。杖责四十,凭她今日的身子骨,小命休矣!想来是她吓懵了,竟转过头向冷烈求救。
冷烈撞见那目光不由微怔,黑白分明的眼眸,若秋水薄雾漫笼,似是风中雨菊,荏弱生怜,就那样巴巴的瞧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