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你看。”女子的声音淡淡的,纤指指着脚下的风夙神殿,继而又转向我,“这些,都是属于我的,自然,也是你的。”
“公主……”我没有看她,负于身后的手微微收紧,叹息一声,开口,“公主莫要忘了,你是要嫁给蛇族的。”纵然我爱着她,依旧不能改变这个事实。不知为何,每次她如此说,我便会特意提醒她这个事实。而每每,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是贵族的公主,而我,是风系的神祭大人。
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夜。”她的手突然伸过来,与我十指相缠。她修长的手指很有骨感,微微用力,会撞得我的指关隐隐的疼。
“公主。”
伸手,面前的女子已经不复存在。
脚下,依旧是我与她曾经看过的风夙神殿。属于她的风夙神殿,只是,她,早已不在。
闭上眼睛,是否,真的是因为我太过软弱。
是我,不敢去争取。
我记得老神祭去世的时候,亦是警告过我,公主的婚事,我必须做得很好,才能永葆贵族的繁荣与昌盛。我曾经问过,那场空前的灾难真的存在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一脸怒色:“你只需谨记你是新一任的神祭,这些,都不是你该管的!”
所以,我与公主,注定不能相守。
她说爱我的时候,我不敢承认自己也深爱着她。
谁会知,在夜深的时候,我时常会站在很远,透过她寝宫的结界,看着她。
她的寝宫,亦是我精心布置。
天空作顶,瀑布作壁。
公主,你可知,如此,我也便,能时时刻刻看着你。
又有谁会知,我必须在世人面前装作不在乎的样子。
媗予常说,我是何苦?她说,所以,我不是女子。她说,女子的爱情,可以纯净透彻到极致。可以只为爱情活着,哪怕死,亦不会退缩。
那时的我,并不明白。
直到公主死去,在那之后的千年时光,我依旧不懂。
月九夜,你是否傻子?
那是媗予对着几百年未说过一句话的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不了解她的话是何意。
我只是,不能让公主彻底地消失。不能让她在我的生命里消失,我的生命,一直为她活着。而她,必须为贵族继续活下去。
那是我答应老神祭的最后的话,也是我作为神祭,对贵族的交代。也许,对于公主,我依旧是自私的。只是,却依然说不破那一句“我爱你”。我阻止他们叫我“神祭大人”,这个称呼每次都令我窒息。身为神祭,并非我愿。
媗予说,告诉世人,公主去了异世界修行。
这样的理由真好,若然到了成婚的时候,亦只要说公主未回,便能再推。
我点头答应。
只是媗予不知,我早已经耗损自己的灵力,悄悄将公主的元神封印。我不知道是在害怕她的离去,还是在害怕那场灭顶之灾的到来。
而我,为之付出的代价,便是永生永世,远离阳光。
也许,我已记不清,身上的斗篷,已经穿了多少年了。媗予只以为,我是失去了公主,受不了打击,才会选择这般将自己包裹。
起风了。
影随风动。
千年来,只有站在这里的时候,我不会撑开结界。因为,我想感受,她的气息。
“公主……”你会不会怪我?只因,我一直不知自己做的,究竟是对,还是错。
发丝扬起,掠过前额。我忽然难过起来,她曾经握着我的发丝,笑着问:“夜,为何你的灵力能变得这么强?”
我只是冷漠地答:“因为我是贵族的神祭,我必须保护贵族的子民。”
直到她黯然回身,我才撤去身上的伪装。公主,我其实想说,我月九夜最想保护的那个人,是你呵!
只是,如今。
伸手,握住被吹乱的发丝,紫色,已经不再那么深。为了那个女子,我耗去了太多的灵力。
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在四方城的大街上。金蛇族的二皇子想找她的麻烦,我的身份,不想与金蛇族公然为敌。只是,瞧那身影,既然是贵族,那我便在暗中救了。
只是没想到,她回身跑出来的一刹那,我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不知是因为她也与我一样身着斗篷,还是其他。
她也许不知,那日,有一人站在半空中,一路凝视着她。那一日,太阳已经西沉,她的身影好长好长。那的确是属于贵族的身影,只是我,一时间恍惚了。
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
公主,或许,你可以不嫁蛇族了。
心情忽然高兴起来,日落的时候,将她从客栈路卷了出来。
她说,她叫齐悦。
我只是想试试她身上的灵力,却不想,她居然一丝灵力都不曾有。接住她被卷飞的身体时,我惊呆了。
黑色的头发!
她不是贵族,只是,这怎么可能?
直到她说她来自异世界,她说要找贵族的公主。我开始,不怎么信。
直到她说,她有头发作证。那一刻,我突然笑了,齐悦,你一定不知道为什么。
将她带回了风夙神殿。
贵族需要一个公主,我亦需要一个能代替公主的人。
无疑,是她。
黑色的头发,太好掩饰了,谁都没有真正去过异世界,谁也不会知道去过异世界之后,会发生什么。更重要的一点,除了贵族的人,谁都没有见过公主本人。
我告诉她,她以后将我贵族风系唯一的公主——悦。我唤她“悦”,只因,公主走后,这两个字,我一直舍不得叫出口。亦不会叫她。
只是,她丝毫没有灵力。
掌心微动,将自己的灵力度给她。
她的痛苦,我视而不见,我原本,就是冷漠之人。
只是,她一遍一遍叫着“狼牙”,我不知道那是谁,和她有什么关系。只是,为了公主,我不会就此放手。
媗予来的时候,这一次,她是真的生气:“夜,你疯了,把灵力度给她!”
我只是淡淡地道:“金蛇族与银蛇族的人不是傻子。”若是没有灵力,那便一定不会是公主,这个道理,媗予不是不知道。
而她不知道的是,我这么做,仍然是为了公主。她的元神,被封印在我的体内,我谁都没有说过。只要有人嫁给蛇族,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关于齐悦,我想,她已经真正成为贵族的公主了。
除了相貌,还有哪里不像么?
“要是他们闹起来怎么办?”媗予依旧气愤不已。
我摇头,不会的。只是一场招亲大会,我想不出闹场的理由。一切,都已经算计得很好。伸手抚上胸口,公主,待此事过后,我便带你离开。
媗予叹了口气:“你休息吧。”
我迟疑了下,终于点头,我知道,媗予会帮我看住齐悦。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情,她从来没有真正拒绝过。其实,媗予的心思,我不是不知。只是,我的心里,只有公主一人。
千年不变。
聚焦大会的时候,两大蛇族的人都来了。实力果然是不容小觑,传说中魇玥的六音,我也是第一次亲身体会。果然,很强势。
度了部分灵力给齐悦,我甚至都快要挡不住那伤人的琴音。
我只是没有想到,龙衣圣夭,居然是个傻子。不过这些与我,都没有多大关系。金蛇族与银蛇族,无论是谁赢了都没有关系。
苍泠殇说要带走齐悦的时候,我没有拒绝。她是将要嫁于他的蛇后,全凭他喜欢。只是,我会派人跟着他们,我要盯住的,是齐悦。我不能让我的计划出现丝毫的差错。
挡在她将要逃离的路上,我才知,她身边的人,就是她一直念叨的狼牙。我不了解他们的爱情,我只关心她必须嫁给苍泠殇的问题。
只是,我算错了。
狼牙的妖力,居然会这么厉害。
也许,上天也不忍心将他们分开吧。他已经受了伤,却在那个时候,月亮突然出现。
媗予讶然地看着我:“夜,为何放走他们?”
我紧抿着唇,没有答话。负于身后的手微微颤抖着,刚才,或许,我还可以一拼,只是,我不能再受伤了。只因我怕,会压不住公主的元神。
我甚至已经觉得,好几次,我都已经承受不住公主元神即将破体而出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咬着牙,额角已经沁出层层冷汗。
“你怎么了?”她瞧出了我的异样,急道,“是否今日灵力使之过度了?”
我点头,想起在聚郊的时候,她看过来担忧的眼神。所以,不必否认,那是她都看得见的事情。
“我们回去。”她说得很急。
回眸,朝他们离去的地方看了一眼,我才转身。
派人四处打探齐悦的消息,选择了她作为公主,我已经没有退路。不能叫我一天换一个。
在四方城,我甚至亲自出去找过很错次,但,都未果。
我想,他们是出了城。
媗予担心我的身体,执意不让我出城。
“夜,为了贵族,你真的可以连命都不要么?你的灵力未恢复,究竟是什么,能让你如此拼命?就因为神祭大人的话么?”
我不说话,她不会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主。所以,我绝不能放过齐悦。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狼牙会带着她,亲自回来风夙神殿。
她落入了雨池。
作为狼族,我想,他该是知道,找的人不该是我。
可是他忽然张开了结界,我错愕地回头,不想让她知道么?究竟为什么呢?
那么,又为何来找我。我摇头,我救不了。
落入雨池的人,必死无疑。
千万年来,只有一人例外了。我亦相信,齐悦不会有那人一般的运气。只因,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不是妖,不是贵族。
“救她!”狼牙说得义不容辞。
“我为何要救?”
“因为你需要一个公主。”他的话,说得咬牙切齿。
他很聪明,一语点破我的所求。只是,我实在没有办法救她。我也知,倘若失去齐悦,我又该从哪里去找出一个公主来?
“你如何能这般确定我能救?”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我的胸口,突然好痛。几乎,令我站立不稳。
公主……
嘴角惨淡地笑,封印元神,我也是凭借浑厚的灵力才敢那么做。只是现在,我的能力,已经捉襟见肘。我究竟,该怎么办?
若是,她的元神破体而出,会在瞬息之间,灰飞湮灭。
叫我,如何忍心?
我等待了千年之久啊……
不自觉地看向床上的女子,终于开口:“那么,她会成为我贵族真正的公主。”
“不行!”他吼着拒绝。
“那你便看着她死去。”她很痛苦,我知道,不会比我的痛更轻松。
“齐悦!”他的脸上,痛苦不堪。他是爱她的,毫无疑问。他大叫着,“救她!快救她!”
我没有动,依旧看着他,缓缓开口:“至此,你要永远离开,永远不能见她。”
他踌躇许久,终于咬牙:“好!”
抬手点破了结界,床上的女子已经痛晕过去。我朝她走去,狼牙突然又问:“她……她会记得你么?”
脚步微滞,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颓然一笑:“不会。”
闻言,他才似乎稍稍放下了心。我没有告诉他的是,她也不会再记得他。是的,我不相信他的话。所以,我会抹去她对他的记忆。
我牺牲了那么多,不会再要一个心里有着他人的公主在身边。
从此之后,她会彻底成为贵族的公主,彻底的……
公主,对不起,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可以不救她,却不能看着你灰飞湮灭啊!
公主,对不起,我不能唤起你的记忆,不能,再让你痛苦。
让我,独自承受这份孤独。
哪怕,再多的千年,万年。我亦无悔。
月九夜。
她如是叫我。
以前的齐悦,也是这般叫我。只是如今,我听着,心口好痛。
公主的元神被打入她的体内,于我,如同被抽去了灵魂一般。空虚的感觉,总会在每一个夜晚泛滥无边。
去了以前我与公主一起待过的地方,我从来不知道,有一日,我的灵力居然会有如此单薄的时候。几乎凝聚不起来,也许,真的要好久,才能恢复得过来。抬眸,我无法再耗损灵力站在那整个风夙神殿最高出,俯瞰一切。
我只是,不想离开。
我只是,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因为这里,有公主的味道。
只属于她的味道……
外头,眼光异常地灿烂,只是,那都不是我的。依靠在廊柱边,斗篷依旧严严实实地遮住我的身体。
她曾说,夜,为何你的身上总是这般冷寂?有时候你看我时温柔的目光,让我不慎要以为……
然后,她叹息一声,不再说下去。
我亦不说话。
公主,那是强迫自己远离你。那是为了让你以为我不爱你。这些,你可懂?
夜,在我面前,不要张开结界,好吗?
好……
却只能在心里说。在压着的身份面前,我始终答应不下来。
只是公主,如今的我,真的后悔啊。再没有人,能够淡淡地陪着我。再没有人,能够笑着说爱我。再没有人,能让我如此动心,如此心痛……
再没有人了……
月九夜啊,兜兜转转了一圈,竟然,还是被身份圈死了。
“公主。”
颤抖地抬手,再也触摸不到她的手。她与我十指相缠的样子,我……
我没想到,齐悦突然来了。
本能地张开结界,原来她的灵力真的变得好强了,我居然都未曾听到她过来的声音。
她问:“我……是不是少了东西?”
指尖一颤,我居然道:“我也……少了东西。”
怔怔地看着她,似乎在她的身上,我突然瞧见了公主的影子。嗤笑着,她的元神都是公主的,为何不呢?
她却突然上前,点开了我的结界,抬手,揭开我的斗篷。我居然,不曾阻止。
亦没有,生气。
阳光洒在我的身上,强烈的晕眩袭来,我晃了晃身子,本能地撑开结界。从来没有尝试过,原来,是真的不行。从千年前开始,我便已经变得黑夜的影子。
我的生命不再是明亮的,那些,都已经离我远去。
我只是,不曾后悔过。
因为,那是为了公主。
齐悦却闪身进来,飞快地拉住我的手。浑身微颤,身上的疼痛与晕眩瞬息散去,我知道,那是公主的力量。
我,笑了……
撤了结界,拉着她走出去。阳光并不刺眼,照在身上,很快,便生出了暖意。
“好久了……”
好久,不曾握住她的手。
好久,我的身子不曾这么暖过。
好久,没有和她一起站在这里。
……
我有太多的太久,那千年寂寞而孤独的时光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明了。
公主,谢谢你。
媗予来的时候,我是真的吓了一跳。慌忙松开她的手,照上斗篷,撑起结界。一切的一切,一气呵成。我已经做了千年,早已娴熟如斯。
让媗予送了齐悦回去,我派人,愈发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这一次,我再不能失手了。
我又和千年前一样,每夜,远远地站在外头,遥望着她的寝宫。看着齐悦的身影,怔怔出神。她的头发,已经变成紫色,好深好深的紫色。
她的背影,让我痴迷沉醉。
那一刻,我会以为我们还在从前,我所看到的人,就是公主。是我心中最爱的公主。
只是,她突然冲破结界飞跃出来的时候,我吃惊不小。慌忙躲闪,却不想她会一掌劈过来,果然是,好强的灵力!
她似乎是诧异居然会是我,我告诉自己,我看的,不过是公主,并非她,并非她。于是,窥视,变成了警告。
出手处死了侍女,只是要她知道,无论是谁在外头,她都不能擅自出来!这样的话,说与她听,不是玩笑。
她惊诧于我的冷漠与心狠,我不辩解,我,从来都是如此。
连,公主都如此认为。何况,是她。
“夜,你还是舍不得……”媗予看着我,她的话,令我疼,好疼……
不过媗予不知道,我舍不得的,不是齐悦。是公主,是公主啊!
千年前,公主不知道我也爱着她。是因为她注定要嫁给蛇族,我不想让她痛苦。
千年后,我没有唤起她的记忆。她甚至不知道爱过我,亦不知,我仍然爱她。
也许,这一次,我才做得对了。
神祭的身份,我一直很想回避。很多次,我都想,若我只是很普通的贵族,我是否,会较之现在,更勇敢一些?
只是,没有如果。
“夜,你怎么会……”
这是媗予第一次,点开我的结界,伸手扶住我。她的灵力不弱,定是发现我的灵力亏损的厉害。呵,可是,我该如何解释?
周围之人皆退下了,在他们眼里,我与媗予,该是多么好的一对。
也许,当年的公主,亦是如此认为。
“夜,你究竟……做过什么?”她皱眉问我,突然又道,“齐悦落入雨池,你究竟是如何救的她?”
这话,她以前从未问过我,如今,想来是忍不住了。
“媗予,我……”脚步有些不稳,我实则不愿承认,齐悦方才的掌风,扫到了我。我甚至都来不及躲开,我只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手。
其实,我是没想到公主会如此。
她在我眼里,会有公主的影。
“夜!”媗予的脸色也变了,只是火术的灵力与风系不容。
摇着头,我麻木了这么久,也该,在疼痛中清醒过来了。
大婚,大婚……
说出口的时候,犹如万把剑,刺入我的胸口。
齐悦走的那日,突然回头,对我说:“月九夜,你不对我说什么吗?”
“你就没有要交代我的?或者,你就不祝福我?”
祝福……
心头一震,手缓缓紧握,连着指甲都深深嵌入掌心。
努力作出镇定的样子,好久,才开口:“希望你和域南王,幸福。”
公主,你也希望,我祝福你么?
公主,是否,从此之后,你我,真的陌路?
“月九夜!”
我听见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那是一种落寞,一种孤独,一种宣泄。
千年的时光,我等过了。
我终于,放开了手。
只是,我是否,还有资格去等待另一个千年?
公主,我一直说不出口的话,你可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