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说到胤祥因突发奇想,让黛玉在南川和林珑之间选择一个,黛玉不由得痴然,垂下头去,水眸凝凝。
好半晌,方听其幽幽轻语道:“当日南川哥哥离开时,我心里着实难过,那时候我每日跟着他,受他照顾,保护,教习,南川哥哥甚至比我爹娘,更像我的一座山,是以他走后,我每每心中埋怨,怅惘,我在想,如果时间能够倒流的话,那一晚,我哪怕撒娇任性,甚至装病,也一定不会让他走的,其后,当我知道两哥哥调换的消息,内心也曾有过一点念想,希望过,他二人能再换回来。”
“可是这个念头不过转瞬即逝,尤其是那日从人口中得知南川哥哥如今的身份,我更不再做如此想头了,我依旧想念他,还是怀念当初无忧无虑,受他疼爱的日子,可是不会强求他留在我身边,他现在,有更重要,更有意义的事要做,他肩上已经有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那些穷苦的百姓,国土的一隅,誓死跟随的将士,千千万万将他视若救星,把希望放在他身上的人,更需要他的守护,而不仅仅是我,所以,我希望他能继续他的事业,并让他在这份事业中得到为将者真正的成就感。”
说到此,羞涩一笑,道:“我说得多了。”
胤祥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我二弟胜出,不是因为在妹妹心目中地位更高些,而是功绩上还没有林将军卓越,可是如今我二弟立功,也要官升三级了,到时候地位也是很显要,凭他的机智,日后成就未必就不如那个林将军,到那时候,妹妹可又怎么说呢?”
黛玉不满地看了胤祥一眼,小声嗔道:“难道我是因为这个?十三哥打趣人呢。”
胤祥呵呵笑了,其后,认真说道:“我不了解林将军,却了解我二弟对林妹妹的重视,有这样一个哥哥,当属幸事了。”
黛玉抿嘴含笑,故意说道:“他?其实十三哥不知道,他常欺负我呢。——可不比我南川哥哥。”忽然,脸色又淡下来,问道:“南川哥哥他,快走了罢?”
胤祥点点头,说道:“再不让他回去,只怕事要大了,有些事皇阿玛还并不知道,我八哥虽然知道,可是他向来眼高于顶,不屑向皇阿玛提起,那些效忠他的死士和兵将已有起义苗头,如今怨愤情绪在民众中扩散,就像俗语说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点点变故,就能改变历史的走势,林将军乃边疆一狮,李将军已死,目前最了解边疆局势,清楚对敌策略的就是他,贼寇一旦生出利用此时局面之思,边疆危矣,所以,最迟三日,他仍旧是要回到战场上去的。”
黛玉听罢,微微一怔,说道:“三日?……”
胤祥点头,说道:“是,三日。”看黛玉秀眉轻颦,想了想,忽说道:“林姑娘,明日,我带你去看林将军,如何?”
黛玉猛地一震,明天?看南川?她有些不敢相信,愣愣地看着胤祥,胤祥笑了,静静说道:“我知道你很想看他,我帮你。”
黛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不知为何,她的心中渐渐升腾起一种浓浓的感动,胤祥的眼中很诚恳,那是善良和善解人意的本性里自然流露出的东西,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永远都知道,她并不用说什么,可是,只要是他力所能及的,他就会努力为他想到,做到,黛玉想说感谢的话,可是最近这几日,他对她的帮助太大了,区区几句感谢,已经太轻,这种暖暖的体贴和照顾,让向来善感的黛玉鼻间一酸,她在心底说‘十三哥,我该怎么谢你’……
静静吸了一口气,黛玉颤颤地说道:“可是,我哥哥他,一定被八爷的人监视着,你怎么能轻易带我去见他呢?”
胤祥笑道:“这个你很不必担心,林将军的事,我虽不是只要经手负责的,倒不至于连看一看他的能力都没有,稍后我就跟老太太,太太她们说,就说宫里有个娘娘上次看到你,觉得很好,点名要见你,明儿早我来接你,你回头就叫丫头给准备一下罢。”
黛玉暗哼一声,说道:“何必告诉他们,在我心里,早当自己与她们没瓜葛了。”
胤祥挑眉,问道:“这又为何?”
黛玉想起胤禩强娶他一事,贾府表现,及待贼人绑架一事,上下人众态度,心冷至深,想对胤祥说,又觉不当说,回思一回,将脸悄然红了,说道:“日后再说罢,明儿就要走,我且回去准备准备。”
胤祥点点头,便不再问,看着黛玉去了,略发了发呆,方回了祥云阁,便见一个小子赶着上来,说道:“爷去哪儿了?小的等爷可久了。”
胤祥便问何事,那小子说道:“林二爷被四爷扣住了,使七八个小子日夜监视着他,不叫他动呢。”
胤祥不禁纳闷:“好好的,我四哥扣他做什么?”
那小子皱眉说道:“具体的,小的也不知道,四爷那边事儿已临尾了,这一两周就要进宫面圣的呢,林二爷忽然就要巴巴地回金陵来,四爷问他缘故,他也不说,四爷动了气,说,‘你要回去,官就没了’,林二爷竟说什么‘别说官没了,便是命没了也要回去’,四爷恼了,说他胡闹,就让几个近身侍卫给他扣住了,说没他允许,不叫放他呢。”
胤祥心中一时不解,因思:二弟费这么大气力,不就是为的做官,有什么事能让他连官都不做了,也要回来?可是奇了。——假使因为南川,也是不该,若连我都不能在皇阿玛面前说上话,他回来岂不是也没多大用处?
转念又想:罢了,这个二弟向来心思难以琢磨,谁知道他突然冒出的什么念头,摇头笑笑,便放下这事,命丫头收拾明日的东西,本想再问问丫头这几日贾府有何大事,刚巧官府来人求见,接下又有金陵一王府相邀,不得不去,是以忙乱一番,便忘了,至晚方回,又遣人去和贾母等人说去。
话说黛玉这边,因第二日能见到南川,心中十分喜欢,简单收拾了一番,想到一事,便叫丫头将自己旧物箱子拿来,自打开了,见里面皆为昔日儿时之物,黛玉拿出一件小白袍子来,上面有江南水乡暗绣,微微一笑,铺展在床上,抚摩开去,袍子并不大,很干净,南川从小喜洁,尤其喜欢浅色,黛玉用手量了量,猜测着南川穿这袍子时候的年龄,七岁?八岁?真快呵,一转眼,如今的他,已经快二十岁了罢?
箱子一角,躺着南川给她编的小花篮,时隔许多年,柳枝已经变成了灰黑色,黛玉还记得当日是她撒娇撒痴非要他编的,南川也并不会,可是拗不过她,只得勉强一试,是以编出来的花篮歪歪扭扭,连个形状也没有,那时他八岁。
还有一些漂亮的五彩的小石头,还有南川从路边摘的,用来逗她开心的小花,还有木条雕刻成的各种飞虫鸟兽,还有他亲手给她制作的小弹弓,每每她得了南川的这些东西,总是高兴的手舞足蹈,而南川则在一边安静地看着她微笑,有时候也会加上一句,‘收了哥哥的东西,今日得乖乖的。’
每一样东西,都能将她带回到某一个场景,让她忆起某一个片段,她已经不能全然记得是哪一年,哪一月,可当时的一颦一笑,心中的喜悦都还记得,将这些东西串联起来,就是一部最生动的日记,一页一页,结束在南川离开她的那一天,最后一个故事,是那个夕阳已经落下的傍晚,她伏在南川的背上呼呼睡觉,南川偷偷地在她头上插了一根草药棍,她竟然没有发觉,晚上钻进被窝的时候,才掉了出来。
夜色淡了又深,园子中的烛火十去六七,雪雁来催了几遍‘姑娘,该睡了’,黛玉眨了眨有些微红的双眼,点了点头,这才慢慢洗漱了躺下,不提。
至第二日,黛玉洗漱收拾完毕,和胤祥一同出门,车马已备,黛玉乘一定粉白车篷的马车,胤祥骑马,行至半路县城,为图方便,黛玉换上了胤祥早给备好的男装,亦改为骑马,行速快了许多,不过一时半时辰,便到了京城。
黛玉因问:“十三哥,我哥哥如今何处?”
胤祥笑道:“先别急,赶了一日的路,我们先去吃些东西罢。”
黛玉方要说什么,胤祥已经掉转马头,黛玉无法,只得跟着。
便至一酒家,装饰极为清雅淡丽,胤祥引黛玉上楼去,至二楼上,笑道:“今日天已经不早了,一会儿用罢了饭,且歇一日,明日再看你哥哥不迟,雅设在三楼,我先引你去认房间。”遂领黛玉去认了一回,两人的房间遥遥相望,黛玉的乃是一个装点精致的闺房,从内应陈设来看,可见胤祥早叫人打点过了,一应日用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