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了这话,一时怔住,好半晌,幽幽问道:“老太太她们可知道了么?”
小丫头说道:“还没告诉老太太呢。”
黛玉道:“你先别惊动老太太,告诉太太和凤丫头她们知道。”便推她走,自己恍恍然走到床边坐下发痴。
一时间四下安静,黛玉只觉得心内仍旧怦怦乱跳,有些做梦的一般,朦朦胧胧,难以相信,就在昨天晚上,她两人还在贾母处见过一面,同样的这一个人,同样的一日,竟然失命于黑心劫匪的刀刃之下,再不复生,一时之间,她实在是不能接受。
虽然自近来许多事之后,黛玉早渐渐看透她真正内心,将昔日姐妹之情淡了,可忽然得知她的死讯,还是一阵生紧,不由得想起姐妹们小时一处玩乐时情景,那时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暗算阴谋,姐妹们之间,何等的喜乐和轻松,而如今沧海桑田,曾经再不复有,而一心向往站上云端,机关算尽的湘云,却不期竟是以这样的方式与世长别,世事之难料,岂不让人可惧可叹?
遂幽幽叹息一声,痴落无言。
那湘云死讯方出,阖府震惊,众人无不叹息垂泪,史家满指望着湘云爬上枝头,合家跟着风光显达的,不期湘云竟突然遇此一劫,香消玉殒,自然大感遇挫,如失依靠的一般,贾家因湘云终究是在府上遇的劫匪,其咎难辞,出于愧疚,将一应后事所需花费皆出了,而湘云虽然是聆风居的丫头,今日一死,于胤禩下命追捕劫匪有大干连,自始自终,却不见胤禩对于湘云的死有半点叹惋,众人想及湘云在胤禩处费尽心思机变,伺候一场,临死之时,主子也不过尔尔,不免都为身为富贵之人的奴仆,命运之凄凉感叹,好在胤禩将行凶之人绳之以法,自是不会轻饶了他了,方似乎对其冷血冷情弥补了一些。
且不说湘云死后琐碎之事,千万人等心中都是何样想头,如今只说那胤祥归来,手边十余件事要忙,整整两日倒不出空闲来,直到第三日中午时,方有了闲暇,便叫人在祥云阁边的小亭设茶,请黛玉来,等了半日,才见黛玉悠悠行至,只见其穿着一身家常月白的苏绣对襟长褂,粉绣鞋,纤瘦柔弱,娇怯不禁,见到胤祥,彼此见过,两个好久未见的人,相视一笑,一时竟无话。
胤祥上下看了看黛玉,眉头微微蹙起,笑道:“良久不见,妹妹越发清瘦了。”便对身边雪雁说道:“这可是你们的错处了,看明儿我不治你们的罪。”
雪雁嘟着嘴,无限委屈地说道:“爷这么说,我们当下人的,自是没话说,只是爷该问问自你们去了,这府里都发生了什么事,一件一件,皆是和姑娘有关的,且不说那些远的,大的,单说眼前,云姑娘忽然去了,我们姑娘还跟着好生叹息一回呢,几夜也没好生睡个觉,本来前几日就病了一场,至今未好,如今又生了这事,姑娘素来就是个心事重的,我们又替不了她,只能跟着干叹息罢了。”
黛玉便对雪雁说道:“你且回去,我昨儿晚上写的字还在桌子上,你给我收起来。”指使走了她。
这边胤祥便说道:“云姑娘的事,我刚听说了,这也是预料之外的,妹妹很不必为这个伤心。”
黛玉淡笑摇头,说道:“我不是伤心,只是慨叹生命无常罢了,这两日我亦曾为她燃香祈福,祭悼香魂,好歹姐妹一场,也算尽情了,多余的事,我也没奈何,——十三哥怎么先回来了?那边可都完事了么。”
胤祥云淡风轻地说道:“虽还没完,不过也快了,有我四哥他们料理呢,我回来——”便看黛玉,说道:“是为的别的事。”
黛玉见胤祥盯着自己看,隐隐猜到些什么,因问道:“是什么?可能问得的么?”
胤祥想了想,静静说道:“前些日子,关于李老将军弟子犯上作乱一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妇孺皆知,妹妹虽然身处闺阁,想必也听到些什么了罢?”
提及南川,黛玉眼睛便有些痴了,幽幽说道:“我知道。”
胤祥见黛玉此状,心中不由得一忖,疑惑纳闷,却不敢十分深信,进一步说道:“妹妹有所不知,自这林将军私离中军,被我八哥扣下之后,边疆兴起躁乱,兵士为林将军叫屈,如今林将军的心腹已经纠集数万人众,竟欲上京,大有暴力救人之势,沿途百姓也都敬林将军威名,许多人参与其中,目前各地城防军已将暴乱暂时压下,只是据我看来,这不过暂时压制罢了,林将军威名远扬,我八哥这一次恐怕是做得过了,若无缓解之法,只怕将来不好收场,所以我才向皇阿玛请命回来,协助我八哥,也是监督他,不要做得太过了,我八哥行事,向来都是以暴制暴,从来就不怕什么民乱兵反的事,前日我探得他的意思,倒似乎林将军有什么地方惹恼了他,心下记了仇,我只怕这一次——”
黛玉看着他道:“这一次,会怎样?”
胤祥摇头说道:“私自离军,打伤城将,制造混乱,怂恿百姓,每一条,对林将军都极是不利,就我八哥的性子来看,定然不会饶他就是了。”
话未说完,见黛玉眼中已腾起水雾,胤祥心下一惊,便听其颤颤说道:“玉儿恳请十三哥,帮我一个忙,十三哥大恩,玉儿永世不忘。”退后一步,竟盈盈欲拜。
胤祥这一下诧异非小,连忙上前扶起黛玉,说道:“使不得,快起来,妹妹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何必如此?”
黛玉眼中蓄泪,幽幽说道:“如今玉儿能求者,唯有十三哥一人,恳请十三哥念我们义兄妹一场,救林将军一命,林将军,他是我哥哥,我了解他,他并非传闻那等无忠无义之人,之所以如此,全因李将军冤死,所以他,所以——”说到此,情恸哽咽,泪若雨下,胤祥忙递上帕子,忙说了句‘你别急’,一时间颇有些手忙脚乱。
好容易见黛玉略收了些,这边蹙眉思索,问道:“林妹妹,恕我唐突,我其实早打探到这个林将军过往,知道他原名本叫林南川的,虽未亲见一面,然这一路所听所闻,亦知道了几分,我曾听二弟说起过林南川其人,只觉巧合,不敢确认,今见妹妹如此,可见是真的了,既是如此,便是妹妹不提,我自然是要出这份力的,快休如此。”
黛玉听了这话,略放了放心,道:“可是,我哥哥他如今犯下这样大忌,若八爷一心要严办我哥哥,圣上面前,他定不会说好话,尤其近来他风头正盛,逢迎者实多,十三哥竟要如何救出我哥哥?”
胤祥不禁皱眉,黛玉所说者,也正是问题所在,胤禩铁了心要办南川,况他二人向来逆对,他要在他手下救人,无异于火中取栗,是极难的,可虽然如此,却又不忍见黛玉难过,明知难为,却又不得不为,笑道:“我既答应了你,自然有我的办法就是。南川是你哥哥,又是我义弟的亲兄弟,我岂有袖手旁观之理?今日皇阿玛下了旨来,叫我们明儿进宫去,到时候我自会努力为你哥哥陈情,你且别担心了。”想到一事,因问道:“是了,我且问你,那林将军是你哥哥,我八哥可知道不知道?”
黛玉水目怔怔,摇了摇头。
胤祥便点头笑而不语,心内暗暗算计。
遂安慰黛玉几句,让其放宽心,这边又聊了些林珑的事,一时丫头来催黛玉吃药,才两下散了,不表。
转眼到了次日,胤祥和胤禩均承旨进京去,小子们早备好了上等好马,一切妥当,门口等着,临出门时,胤禩见自己的马竟和胤祥的马相同,都是白色,眉头一皱,立让小子换了,胤祥看在眼里,只抿嘴暗笑,不置一词,自策马悠然而去。
二人一路无话,行至大半途,路途坎坷,两人慢行,胤祥忽向胤禩道:“是了,我听说贾府的亲戚云姑娘死了,可巧又是八哥的丫头,不知八哥怎么样呢?”
胤禩直直坐着,冷笑道:“不过一个丫头,死了就死了,什么怎么样?多此一问。”
胤祥笑道:“既然八哥不过当她是一个丫头而已,又何必令人酷刑严审那个小民呢?在金陵的衙门,可把八哥的命令当成头等大事了。”
胤禩哼了一声,淡淡说道:“我审问他,自然有我的道理。”
胤祥笑道:“八哥做事向来意义深远,旁人难料一二,只是我看来,这也没什么可审的,自边疆战乱,南方遭灾以来,便有许多这样百姓流离失所,被逼得无法,潜入富贵人家,偷盗抢掠者有之,简直成个疯子一样了,且别说他们,前阵子我和四哥在江苏,竟遇到几个不怕死的山贼公然与我们作对,我当他们是为了钱财,本欲甩他们些银子罢了,谁知道又不是,为首的那个咬定我们是阿哥,说林将军冤案,我们也有份,竟要来对我和四哥不利,他们那点子功夫,我们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只可恨这些人为了一个芝麻大的‘林川’将军,竟然敢公然冒犯龙子之威,脏了我们的衣服不说,又延误了我们许多时候,恨得我牙痒,直想将这些没王法的东西和所谓的林川将军一起治罪,那时让他们知道我们是谁!”
胤禩听说胤祥被一群百姓弄得狼狈不堪,心中甚是得意,破天荒地,面对胤祥一脸怒容,笑道:“不过是一群草民罢了,十三弟若认真跟他们一般见识,可就没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