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胤祥正对黛玉说笑‘马儿何以竟突然听你的了’?忽闻长路上有人叫‘十三爷’,转头看去,见是祥云阁留守的小子,黛玉料着他们有事说,便且先转身策马,闲闲地走开一边去。
胤祥便问道:“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
小子忙擦了把汗,喘着说道:“回十三爷,可不好了,昨儿丫头收拾屋子,发现十三爷的宫牌没了。”
胤祥眉头一蹙,问道:“宫牌?可都四处找过了?好端端的,怎么丢了这东西?”
小子忙说道:“四处都找过了,并不曾见,是小的们看护不严,罪该万死,只是自爷走了之后,咱们一样地小心看院,到晚上亦是轮番守夜,不曾怠慢,门也都锁的极严实的,虽偶尔也有官员来拜见,都说爷不在,就地打发了,除了园子里一些行借送小事的各姑娘房里的丫头媳妇小子们,再没有别人来的,如今却丢了这东西,咱们找遍了屋子院子的角落,都寻不着,害怕事大了,不敢自专,是以昨晚上小的便上路,第一个来告诉十三爷知道,该怎么办,请十三爷示下。”
胤祥听了,便冷笑道:“越发有趣了,偷东西都偷到我这里来了呢。——连个下人能把宫牌偷走,你们也该好好反省了。”
话音平淡,却将小子吓得立刻低下头,脸儿白了,一声不敢吭声,黛玉先见小子忙忙地跑来,便知道有重要的事,方才在那边,也隐约听见了些话儿,知道丢了东西,又隐隐听见‘各姑娘房里的丫头’,心中生疑,便走过来,问道:“可是丢了极贵重的东西?这几日去祥云阁的丫头里,可有潇湘馆的么?”
胤祥忙笑说道:“并没有。你可多心了。”
小子听了,也忙笑着说没有。
黛玉知胤祥心思,便笑道:“虽说没有,却也难保没有嫌疑,还是回去查问查问的好。”
是以因此一事,两人自是再没道理在这边悠闲自在游山玩水的了,只得先回府去,一时黛玉坐了马车在前,胤祥和小子们骑马在后面,那胤祥一路只凝神,沉吟不语。
宫牌是宫中人出入的凭证,虽然胤祥即便没有宫牌,门口兵士倒也不至于不认得他,不肯放行,只是巴巴地丢了这物件,未免蹊跷,若是叫有心人拿了去,借此入宫欲行何事,可就不是小事了。
便沉了声音,问道:“这两日,果真没有外人去么?或者是夜半你们偷懒耍滑时候,被贼人钻了空子?”
小子忙说道:“绝不能是外人,爷不知道,正是因为这几日爷不在,咱们将角门后门都锁上了,上夜的人不但延时,还加了人,不说精细,也算小心了,断不能是外人的,若我说,必然是园子里的那些丫头,婆子,媳妇们,偶来祥云阁送东西说话,丫头们又不肯撵的,一时不小心,被她们拿走了东西,也是有的。”
胤祥便问:“都谁去过?”
小子说道:“人也多,哪儿的都有,也有太太,凤姐等处来个爷送纱窗绣屏的,也有各姑娘房里的丫头来祥云阁跟丫头们说话的,也有厨房的,也有浆洗处,粗活处的婆子们,或丫头们雇她们浆洗衣物床单等物,或弄些劈柴修建等杂活让她们干,也实在记不过来。”
胤祥冷笑道:“若是那些下人有意偷东西,该选那些值钱的才是,怎么偏偏弄个牌子?又怎竟这般巧合,竟能逃得过祥云阁丫头小子十数人的眼睛?纵他们疏忽,岂能疏忽到这个地步的?你还只撒谎说你们看管的精细!”
小子忙说道:“我断不敢撒谎的,我们这些小子们,的确比平日更仔细,如有一句假话,任凭十三爷责罚便是,只是,爷是知道那些小丫头的,她们最爱朝着热闹凑,白日就少在阁楼里待着,况园子里现在很乱,她们更每每的三五成群出去,我们白说了几次,她们也没听的,许就是有人故意趁乱偷的,也未可知。”
胤祥纳闷,问道:“园子里有什么好乱的?”
小子瞪了眼睛,问道:“爷不知道的?”便看看黛玉的马车,估计她难听见的,这才小声说道:
“林姑娘被园里的人下毒,老太太恼了,责令她们二奶奶必须查出人来,园子里的丫头们都当作好戏看,连咱们的丫头也凑热闹去,若不是她们疏忽,断不会丢这宫牌的,若我说,爷该回去好好责罚她们一回,免得再有同例。”
胤祥因并不知道此事,一时间听得疑惑纳闷,面孔凝霜,便问其详,那小子只得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兼黛玉那日行止,也都说了,胤祥听完,眉头深蹙,脸阴沉沉的,沉声问道:“那老太太让凤姐查,她可查出眉目了么?”
小子撇嘴摇摇头,说道:“爷还看不出她家二奶奶为人的?跟老太太答应的好好的,背地也不过装模作样一回,弄得热热闹闹的,不过也是唬弄人的罢了,并不就真查,咱们这些没王法的下人背地也议论,大家都觉得嫌疑最大的就是宝姑娘,想必二奶奶也正是因为这个,碍着亲戚层面,所以并不怎样,不过‘雷声大,雨点小’罢了,只是可怜林姑娘,纵老太太给林姑娘做主,也难办什么实事儿,其余那些,明里一套,暗里一套,阳奉阴违,好多的手段,若我说,她们家老太太倒不该催,催得紧了,二奶奶也不过找个倒霉的小丫头顶罪罢了,真正的凶手还在园子里逍遥呢。”
胤祥一声不吭,只是脸色冷如冰雪,小子本来还有些不公的话要说,见胤祥如此,哪还敢出声,他素来知道这胤祥性子,平日是最慈善最宽厚的一个,但凡惹恼了他,不是闹着玩的,那可真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是以察言观色,战战兢兢,一路小心伺候,不提。
方入了金陵地界,胤祥便叫来小子,在其耳边交代两句,小子还以为是为的宫牌一事,连忙答应着去了,待将到家了,早有小子媳妇们事先去通报,贾府的一干下人都站在门口等着,胤祥不用丫头,亲自将黛玉车帘儿掀开,扶着黛玉下来了,口中说着‘小心’,那些人见胤祥一堂堂阿哥,竟对黛玉照顾如此细心,彼此对视,抿嘴暗笑。
便见周瑞家的赶上来笑说道:“姑娘和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咱们还以为得个十天八天的功夫呢。”
胤祥淡笑不言,问道:“你们老太太和众位太太,姑娘们都在上房么?”
一个媳妇忙笑着答道:“老太太在呢,太太们刚退下来了,姑娘们也都到大奶奶那边去了。”
胤祥点点头,道:“我有点子小事,想叫大家都知道了,叫大家拿主意,不知可否劳烦了你们去给我各处通报一下?我在上房等着。”
众人听说有事,忙将目光投向黛玉,此时彼此心照不宣:定是跟林姑娘有关的了!不知各自想到了哪儿去,将一张脸都激动地通红,忙笑道:“使得!使得的!”抢着去各处告诉去了。
这边黛玉想到祥云阁失物一事,以为他定然是要找出罪魁来的,便不言语,只心中微微纳闷:十三哥平日所作所为,向来最守‘礼节’二字,以他之性,断不肯这样唐突的,可有些奇了。只得跟了他,且先到上房见贾母去。
彼时贾母正在跟鸳鸯闲话,忽听人报:“十三爷和林姑娘回来了!”
贾母忙笑着让‘快请’,便见两人一前一后进来,一个娇**人,袅娜纤弱,一个英气逼人,神采不凡,竟是一对世间少有的绝色双璧,一时黛玉坐了贾母身边,贾母笑得眼睛眯着,直抚摩着她的手,笑道:“逛了这两日,可没冷了热了罢?丫头伺候的可周不周到?”
黛玉笑着点点头,说道:“都好,叫老太太担心了。”贾母便呵呵笑着,和胤祥说些闲话,胤祥一一回话,极为客气。
不一会儿,见各处的姑娘们,并湘云,宝玉都来了,又稍等片时,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凤姐等也都依次到了,屋内渐渐挤了起来,只邢夫人,王夫人坐着,薛姨妈坐王夫人下首,余者皆不敢坐,便在地下站了一溜,大家并不知道胤祥叫众人来,有何话要说,也不好问,便也跟着闲话一回。
胤祥扇着茶,问道:“宝姑娘怎么没来?”
薛姨妈初来之时,心里还有些气愤不平的意思,待到了这里,见到胤祥在那里稳稳地闲话喝茶,也不知为何,竟将那点背地里叫嚣的本事都散地一干二净了,也不敢高声高气儿,此刻见问,便硬生生地笑道:“前儿病还没好,正家里养着呢。”
胤祥便笑道:“宝姑娘竟病了?这可奇了,倒不知是身子上的病,还是心病呢?”
薛姨妈一怔,不知如何作答,众人听胤祥平白弄出这样一句话来,也愣愣地笑着,心中狐疑,都不说话。
胤祥将茶碗放在几台上,‘哗啦’一声,很是清脆,他依旧笑着,看向贾母道:“老太太,我听下人说,前几日有人给妹妹下毒,可有这事儿么?”
黛玉不期他说出这话来,说道:“十三哥——”
胤祥笑道:“这不止是妹妹的事,也是我的事,二弟走时对我有托,我不想负义。”一言一语,笃定执着,掷地有声,令场内人无不一凛。
贾母听到这事,便心中有气,看凤姐。
凤姐忙笑道:“十三爷别担心,我正在查呢,只是这里面明里暗里多有些蹊跷之处,又不能白冤枉了人,怎样也得几日。”
胤祥笑道:“你这般说,我就可以理解成,你现在一点眉目也没有了?”
凤姐尴尬地笑笑,生平第一次,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短短两日,便要眉目,也着实难了些个。”
胤祥点点头,想了一想,笑道:“好!既然杀伐决断如二奶奶这般的人都愁这件事没有眉目,看来也只能我自己操心了,林妹妹乃是我义妹,便是义格格,如今园子里竟然有人胆敢下毒加害于义格格,这件事的意义,已非寻常小事可比了,大家说呢?”
屋里霎那间安静异常,众人脑中过着胤祥的话,直到这个时候,她们才真正意识到‘义格格’三个字,而在这之前,也许是因为没人提起,从未有人将这个身份当真的对应到黛玉身上。
便见一个丫头来报:“十三爷,知府老爷来了。”
胤祥点头,道:“叫他进来。”
众人隐隐知道胤祥要将此事严办,都有点傻了,一个看一个,凤姐忙笑道:“阿哥认真了,再怎么说,这也是家务事,我虽不济,给我三五日,也便查出人来了,阿哥竟将知府大人请来了,不太合适的罢?”
胤祥悠悠笑说道:“堂堂义格格被奸人下毒,二奶奶觉得,这样大事交给你来办,合适么?”
凤姐立刻语结,她看得出,此刻的胤祥已经不是平日那般谦逊多礼的十三阿哥,正如一只平日常安安静静卧着的狮子,一旦被激发出怒气,其威难触,其焰灼人,凤姐纵平日说笑随意惯了,此刻却不会再碰这个霉锋,退下一步,低下头,一声不出。
知府被请了进来,除了胤祥,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众人皆避的避,拜的拜,知府虽是从四品,因霸威一面,平日连贾府也要忌惮其三分,若非大事,并不敢擅请这一尊佛,便是有特别事请了来,也是由贾政在书房妥善招待,礼节尽到,而此时此刻,知府大人讨好地在门外给胤祥行礼,满脸堆笑,极尽谄媚,胤祥却只淡淡一笑,算是回礼了。
因问道:“知府老爷自己来的?”
知府忙笑道:“照阿哥的吩咐,带了几十个兵士来,现正在门口等候差遣,请阿哥的示下。”
胤祥笑道:“知府老爷客气了,本阿哥的确有一事相求,如今这府里有一桩暗谋下毒的无头公案,和本阿哥有关,现尚未出得半点眉目,不知知府大人对于揪出凶手,有何高见?”
知府吃了一惊,忙说道:“请阿哥将所有有关的可疑人等叫与本官,本官定叫有关官员严厉拷问查办!”
胤祥低头笑道:“若说可疑人,我觉得这园子里除了老太太,太太等人,余者倒都很可疑,不如大人都抓了去拷问便了。”
大家一听这话,知不是玩儿的,便都慌了神,七嘴八舌,讨好陪笑,都慌忙为自己开脱,说自己无辜,知府见胤祥言语虽温和常笑,然眼见赤丝,眉间微蹙,知道认真恼了,哪敢得罪半点的?可贾府毕竟是豪门望族,将府上这些人众都带去逼问,也说不过去,一时间两下为难,不知怎样才好,忽灵机一动,笑道:
“十三爷且先别急,若依下官拙见,不如先将可以凶犯的住地搜上一搜,想其若欲投毒害人,便该知道有成与不成,既有不成之疑,这害人的药,想必其处定然还有,若果真搜出来了,岂不免了冤枉其他人?若搜不出来,那时再作打算也不迟。”
胤祥冷笑道:“谬论。”忽想到宫牌一事,思:左右也是该搜一回,不如借了此机,许一举两得,也未可知。
便问贾母:“老太太看呢。”
身边人自不愿意身入官衙,忙都在贾母旁笑说道:“这倒是个去疑的好法儿。”贾母也不太好拗胤祥的意思,虽觉不妥,也只得无声默许。
女眷皆退避,数十兵士忙应知府吩咐,进大观园里搜查,一时间蝶惧鸟惊,人心惶惶,知府凭借者为胤祥授意,而兵士则是全看知府,是以两下皆无所顾忌,除了胤祥特别吩咐的潇湘馆除外,将各处柜子,箱笼,边边角角皆胡翻乱找,喧嚣杂乱,不可胜计。
且不说别人,单说宝钗此刻因吐了那一口鲜血,也是面上无光,也是心灰意迷,正哼哼唧唧,病歪歪的床上躺着呢,听丫头说兵士来了,一时诧异慌乱,避不及躲不及,便拿被子盖了头脸身子,那兵士们早已经冲了进来了,翻箱倒柜一顿折腾,均寻不见。
也是活该巧合,这些兵士原因少有这样任务,今番入了豪奢之地,眼中所见均是上等贵重的好东西,心中稀罕,借着‘搜寻’之由头,一过眼瘾手瘾,一兵士因见架子上的美人花瓶别致,装作巡查,好生抚摩赏鉴了一回,忽觉里面似有清脆之音,心下纳闷,忙将花瓶倒出来看,一看不要紧,见里面竟是一白纸包的药沫,另有一块白玉制的宫牌。
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令众人拖了宝钗及屋内众丫头去上面邀功,那宝钗见这等东西竟然从自己房里搜查出来,证据确凿,心下骇异,连忙解释辩驳,又说冤枉,那些兵士也不过都是些粗俗的人,如今顶着阿哥和知府的命令,把何人看在眼里?冲着这‘奇功’二字,自然懒得和她啰嗦,见她磨蹭,也不顾其千金小姐的体面了,几句喝骂,竟拽着头发走,宝钗一路被推推搡搡,又拖又扯,一个平日最端庄典雅的千金大小姐,竟变得发乱衣脏,周身灰尘,及待到时,邋遢的竟如一个乞丐一般,狼狈至极,更兼其头顶针扎一般疼痛,便拼了命叫喊,杀猪的一般,似乎百丈之外,都能听得请清楚蹙。
不知接下如何,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