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说到林珑因怀疑胤祥身份,特问宫女,才知这个‘十三’竟然是当今圣上的十三子,心里吃了一惊,半晌也没有合上嘴,脑中第一想法既非结义权贵的欢喜雀跃,又无无故高攀的惴惴不安,而是将那日两人雨中打架之景又重新回顾——踹了他一脚,一拳猛击在他后背上,无赖似地死死抱住他,低头在他肩上狠咬一口,还抓过他头发,还曾往他脸上扔石子儿,还有些下三滥的招数,如果那些招数成功的话,基本今后生儿育女就成问题了……
林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冷汗涔涔,暗暗思道:还好最后的收场是他为了救这家伙一命,被拍在烂泥墙下面,险些呜呼,要不然,这十三阿哥动一动手指头,都够他喝一大壶的,再如果,那九五之尊再知道了,他还能让跟他皇儿在泥堆儿里死磕的臭小子活命?皇家的颜面何在?
还好还好。
林珑只在这边忽雨忽晴,忽呆忽笑,脸上表情怎一个‘丰富’了得,却不知那边黛玉心中也是千回百转,五味杂陈,她想的是:既他是阿哥,那几年前的灯会上,那几个和他一起,与他称兄道弟的也必是阿哥了?
——“小妹妹,你还是让给我吧,就算你买了灯,只怕你爹爹也生受不起。”
她当时年小,很多事情看不出来,为什么小男孩那么狂妄无礼就没人管,而她刚刚说完一句话,人群中会忽然变出那么多的护卫守在这些少年身边?对她怒目相向,还说她‘大胆’?
南川哥哥为什么非走不可?究竟有什么隐情?直到现在,她才隐隐明白了些,却唯有黯然叹息而已。
林珑还在那儿歪着头自言自语,忽见黛玉盈盈走下来,不卑不亢地说了句‘见过阿哥’,他一扭头,才看到胤祥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这才想起跳下椅子,只嘿嘿笑,不知该说什么。
胤祥一怔,连忙叫黛玉‘快请起’,——知他们都得知自己身份了,笑道:“我不对你们说起,就是怕你们拘束,若在人前,装装样子也就罢了,这会儿就咱们,快别弄那些虚的才好,我也不自在。”
此话正对林珑心肠,拍手道:“这才痛快!什么尊卑贵贱,我呸!——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黛玉在一边小声说道‘哥哥’,嗔瞪他一眼,胤祥只点头哈哈笑。
便都坐下喝了一杯茶,胤祥笑道:“这皇宫从外看着朗阔奢华,其实也不过是一层层的宫门,墙壁,没完没了的楼阁,长廊罢了,只要在这里呆了一段时候,准保腻烦死,真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带你去见几个人,这才不算白来这里面一回呢。”
林珑听他这么说,倒也没什么兴趣了,便笑道:“十三哥开口,我当然听着,倒不知道十三哥要带我看谁?——可不是圣上吧?——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胤祥呵呵笑道:“美的你呢!我皇阿玛一天天日理万机,这会儿正跟人谈国事呢,稍后还要接待使臣,我都不敢去饶他,他还有功夫见你?你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说得黛玉也转过头去笑了。
便又道:“这尊佛你是见不到了,既来这一回,倒该先见见我四哥,不知你肯不肯?”
林珑忙道:“四阿哥?我听爹爹说过,他是阿哥里头一个沉稳严肃的,只是,怕不好接近吧?”
胤祥笑道:“四哥是严肃了些,然却最是个睿智精明的人,他平日跟我最好,你既是我义弟,他自然也当你是自己人,你只放开便了,并没什么。”
林珑便答应了,黛玉摇摇起身,笑道:“我就不去了,哥哥见完了人,回来找我便是。”
胤祥笑道:“姑娘一人在这里,岂不冷清?如何竟不去?”
黛玉只笑着摇头。
林珑小声笑道:“我妹妹毕竟跟咱们不一样,就算是见你,还是看在你是我义兄的份上,她们女孩儿家,讲究多,不去就不去吧。”
胤祥听这么说,也不便相强,叫来自己的贴身宫女,名唤芷茉者,令其引着黛玉去皇宫四处逛逛,芷茉忙答应,引着黛玉下去了。
胤祥便带着林珑,出了院子,从东角门出去,行一条长巷,横穿了两个宅院,路上所遇侍卫,宫女皆屈膝拜见,恭敬谨慎至极,胤祥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看得林珑百感交集,不仅想道:
“当阿哥可真是爽快啊,单说这许多人给下跪,就是说不尽的成就感了!”便想象自己若是阿哥,该是何情景:一排人顺次跪下去,口里喊着‘阿哥吉祥!’他呢?抬着头,撇着嘴,哼的一声,就过去了,还要用身处高位者具有标志性的特有的那种不屑的眼神瞪他们一眼。
一个衣着华丽,打扮光鲜的公子见到胤祥,忙上前打躬作揖,笑道:“我说前儿做了好梦呢,原来是今能见到十三爷,十三爷这急匆匆地,是要哪儿去?”胤祥爱理不理地说道:“去看我四哥。”那人恍然大悟一般,脸笑得像核桃似的,问道:“这位是……”
胤祥淡淡笑道:“这位是我义弟,叫林珑。”对林珑说道:“这是威远将军庄殚的儿子,刘虚。”
刘虚连忙作揖,笑道:“原来是林兄,久仰久仰。”
林珑刚听了胤祥的介绍,险些没有笑出来,后虽强忍着,还可见嘴角一动一动的:庄殚的儿子,叫刘虚。滑天下之大稽啊。却站得笔直的身子,也象征性地作了个揖,点头淡笑,恰是得体,‘将军大人身子可好?’‘将军大人为一方安定,远征在外,着实辛苦,实为我等楷模,在下深感敬佩’‘若得机缘,定要拜访请教’,喜得刘虚那边连连‘哪里哪里’,连胤祥都看了林珑一眼,这小子,真是一个变色龙。
等人一走,林珑忽然噗地笑喷了,断断续续地说道:“有趣,刘虚的爹爹,庄老爷子——”胤祥也撑不住笑了,说道:
“你不知道这里缘故,庄殚几房妻妾,都不生子,这刘虚本是庄殚妹妹的儿子,死活非要认舅舅作爹,他父母也没奈何,庄殚虽然应了,因他妹夫重病,家中本还有一儿子,偏前不久出征死了,一时便不让他改姓,仍旧在家尽孝道,他也不管病着的爹爹,只当自己是庄家人了,又得了这机缘,三不五时地往皇宫跑,专门结交权贵,是头一个溜须拍马,曲迎奉承之徒,我心中很不喜这样的人,况他近来又跟我八哥他们近了,我就更厌他了。”
又小声说道:“去我四哥那边,本来西边的路更近些,就是因为要经过我八哥的书房,不合我心,我才绕远的。”
林珑点头笑着,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都是自家兄弟,这又何必呢。”
胤祥笑着看林珑一眼,只说一句:“我们这里复杂的很,现在难对你说,以后你自然明白。”
林珑也不糊涂,如何不明白这里的玄机?向来宫中争斗最盛,妃嫔间,宫女间,大臣之间,而尤数阿哥们为争储位所下心机最多,骨肉兄弟,为了一张黄金宝座,不惜手足相残,更有下死心至对方于死地者,一朝有果,便是‘胜者为王败者寇’,千古如是。
倒不如当个百姓,逍遥自在,更滋润些,当然,也要有足够的钱和侍从们。
正胡思乱想时,听胤祥说:“到了。”早有宫女进去告诉,不久,胤禛回话相请。
林珑对这个四阿哥老早就好奇,此次见面,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见他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身材颀长,偏瘦,神情淡定,面容坚毅,显是不易为情所动之人,最是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锋利如火,便是他什么都不说,只坐在那里静静看你,也能看得人一身冷汗,心中有鬼的人,更难在这样一双眼睛下有所遁形,他很难相信,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身上竟能有这样凛冽的锋芒。
让林珑诧异的是,这些锋芒不过是四阿哥胤禛在极其偶尔的情况下,被他敏锐的直觉捕捉到的特质,更多的时候,他不过是一副亲切,随和,成熟,持重的形容,给人一种很好相处,不拘小节的感觉,这是一种古怪的的反差。
林珑暗暗思道:“可见能成至尊者,不是有超凡的狗屎运,就是有超凡的心机智谋,眼前这人看来,显然是后者了,——倒不能小瞧了他。”
他二人偏似乎很聊得来,很有话聊,两人一递一说,一问一答,偶尔说到某处,两人都笑,意味尽藏其中,暗中了解,彼此试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胤祥只是觉得林珑此人不错,想将自己这个义弟引荐给胤禛,还怕胤禛太严肃了,吓坏了他,这下倒也出意外,竟把自己弄得局外人一般,只得闲闲地到旁边看书去,直翻了大半个书架,一时有人来报事,林珑也站起身来,就势告退。
两人走出门口,有人来叫胤祥:“四爷请十三爷回去,问给老太妃贺寿的事。”
胤祥微微一愣,纳闷道:哪有什么老太妃要过寿了?少不得扭身回去,林珑在这边等着,恰看到一个漂亮的小宫女经过,便叫住她,问‘多大了?’‘几岁进宫的?’‘可有兄弟姐妹?’‘可有婆家了?’宫女脸红的番茄一般,到底找了个由头,匆匆告辞,逃也似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