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赶到石河子火车站,天快黑了。就这,大舅还是那天早晨等不到车,生气步行离开塔尔拉农场后,走了大概有十几公里路,快到中午时,公共汽车追上了他,他急着赶路去办事,就搭上了汽车。坐上车后,大舅就开始后悔自己坐了这个车。车是中巴车,人不多,坐上还是很舒适的,可车是私人承包的,司机嫌拉的人太少,跑一趟不划算,一路上只想着多拉上一个人,只要看到路边有个人影子,就停下来,硬叫人家上车,连看见地里正在干活的人都不放过,也要停下来缠人家半天,劝人家不要干了,乘车到城里去逛逛。这样,汽车就像个毛驴车一样慢慢地走着。几次,大舅都按捺不住心头的火气,要和司机吵架,可火气蹿到了胸口,都被他硬堵了回去。他想着自己要去办的是大事,不值得为这些小事先发一通火,但他又心里焦急,难免催催司机。司机根本不把大舅这个农场的副场长放在眼里,催得急了,司机竟说,你想快,就把农场的经济效益折腾上去,你们当官的买小车坐去。司机的话噎得大舅说不出话来。
农场越来越不景气,哪还能谈到经济效益呢?自从把地分到各家各户以后,国营的农场和农村没有了什么区别,当年的开垦者们变成了真正的农人,大舅虽然后来从连长被提升为农场的副场长了,可只是一个名存实亡的摆设了。大舅为此心里一直不痛快,可振兴农场,不是谁能说了算的事,他年龄也大了,更没有了回天之力,就是有这份力,农场只是个农场,还能开创出什么新的世界来?当年那种方式只是为了开发新疆,现在却是在建设新疆了,建设着就得有人种地呵。
大舅不胜感慨。
到了石河子火车站,大舅直奔火车站台想上车往乌鲁木齐赶,站台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更别想看到火车的影子了。大舅这才想起自己好多年都没有出过农场了,竟忘了乘火车要先去买票。他从站台上下来,找到售票口,说要买一张车票,售票员看了大舅一眼,态度还算不错,问大舅要买去哪里的票。还没等大舅说清要买的票,售票员就说是到终点站吗?大舅心想乌鲁木齐是新疆的省会,火车到了那里肯定是终点站了,就说了声是吧。售票员就卖了一张马上就要到站的票,并且叮咛他快点上站台,车马上就来了。大舅很久以前坐过火车,知道火车到时间就开,不像汽车还会等人的,他拿上车票跑步到了站台上,刚好一辆列车轰隆隆地开了过车,停在了他的面前,大舅想都没有想,就上了车。车上人不多,大多座位都空着,大舅找了个没有人的座位坐了一会,由于早上起来的太早,一天时间都在路上奔波着,没有吃东西饥饿不说,困乏也随之袭了上来,他干脆就在座位上躺下,睡着了。
大舅是被乘务员推醒的。他坐了起来,问乘务员火车到了哪里?乘务员像是谁欠着她的钱似的说,终点站到了,快点下车。大舅一听,来了精神,自言自语地说了句,终于到乌鲁木齐了。没想到乘务员瞪了大舅一眼说,你是不是做梦做得忘了自己了,快下车。大舅还没有反应过来乘务员的话是什么意思,乘务员就从她腥红的嘴里吐出了不是人语一样的话来:快滚下去,神经病!大舅没有一点脾气地就滚下了车。
走出车站,大舅才觉得夜色里的这个城市不像乌鲁木齐,因为他发现夜晚里这个地方的灯火不是太多,如果是乌鲁木齐,不会就这么点灯火的,他以前听周建新说过,乌鲁木齐已经是现代化的大城市了,晚上到处是灯光,就像个不夜城。他也从电视上经常看到乌鲁木齐,确实是高楼大厦,根本看不到以前的影子了。大舅还是二十年前来过乌鲁木齐,那时是兵团系统开先进个人表彰大会,他是作为先进人物来开会的,那时候的乌鲁木齐虽然没有现在这么现代化,可不会是眼下这么冷清吧。大舅看了看周围孤单单的几个灯光,心想着这是火车站附近,可能要偏僻些,又是深夜了,灯光少也很正常。大舅在黑乎乎的夜里站了一阵,黑灯瞎火的,不知应该到哪里去才好。
想了想,大舅又返回火车站,这时他感觉肚子很饿,这个时节到哪里去吃些饭食呢?他看了看车站广场,没有一个开着门的饭馆,倒还有一两个小卖部亮着灯。他知道那些地方卖的都是些面包、蛋糕之类的玩艺,这些玩艺大舅不喜欢吃,他知道就是买上再多吃了,也感觉根本吃不饱。他准备在候车室里等到天亮再说。进了候车室,大舅找了个位置坐下,靠在椅子背上想迷糊一阵子,可饥饿就像把刀子一样剜着他的胃,他怎么也迷糊不着,折腾了好长时间,终于快迷糊着了,大舅却被人推醒了。是车站的工作人员,他们在清理候车室没票的闲人,大舅赶紧拿出那张火车票来给工作人员看,工作人员一看,把票往大舅手里一塞,说,你在蒙谁呀,这张票到了奎屯就没得用了,快出去吧。
奎屯?大舅一听,不对劲了,怎么工作人员说到了奎屯呢。他问工作人员,说自己是要到乌鲁木齐的,这里不是乌鲁木齐吗?
工作人员说,你别装傻了,坐在奎屯的火车站里,偏要说是乌鲁木齐,混什么混?快从这里滚出去吧。
大舅本来还要解释的,可又一次听到滚出去的话,他就不想解释了,他对现在的服务行业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怪只怪自己一时心急,犯糊涂连车票都没有顾上细看一眼,也没有问清楚是开向那个方向的车,就上车来到了奎屯,弄得现在离乌鲁木齐却越来越远了,要办的事拖一天,就是一天的事呵。大舅痛苦地用拳头砸了砸自己的头,骂了自己一声愚蠢。现在怪自己也没有用了,只有等到明天有去乌鲁木齐的车了。可现在到哪里去等天亮呢?大舅站在空荡荡的车站广场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凌,全身心都凉透了,对自己的处境,还有冰冷的人情,坐错车所受的冷遇都增加了他心中的疼痛,并且坚定了他这次去乌鲁木齐要亲自去处理那件事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