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五个年头了。像时间年代这种东西我真想把它们忘掉,忘得一干二净。那小子又在谈历史,抽一口烟,说一句话,再看一眼我,真是欠揍,我要是有一对鲁智深的拳头,早冲上去把那张脸打成个油酱铺。
大眼儿去年就毕业了,临走的时候掉了很多眼泪。他是我最好的哥们了,在离开这个城市之前,一句一顿地告诉我:“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说完就把我抱紧,抱得很紧,紧得我都透不过气。他走了都有大半年了,我真有点想他,就拿出了我的手机。手机也有年头了,屏幕上有个“十”字的裂纹,刚好是个“十”字,赫然醒目,有些事情真是说不清楚。我盯着那个“十”字,实在想不出要跟大眼儿说些什么。
学校里除了小樱桃,一个朋友也没有了。说实在的,小樱桃也算不上朋友,要是我不找她,她从来不找我。就是说,我一直不找她,也许很快就把我忘了,就像我从来没在她的世界里出现过。我怕有这样的结果,于是隔三差五找找她。
我扭头要走,想去找小樱桃,实在听不下去了。谈历史的那小子忙问我去哪,我没有搭理他,就摔门出去了。自从他搬来这间宿舍,就从未清静过。跟他第一次见面后,我就知道他是个夯货。他来了有一个星期了吧,也许还不到,我的脑子里不想再有时间的概念,要是老想着时间心眼里就止不住地难受。他第一次见我就问我读过明史吗。我说读过西游记,又问他西游记发生在明朝吧,我才懒得管到底发生在哪个朝代,只是想他这个夯货脑子一定有毛病。他哈哈大笑起来。
后来他就不停地跟我谈历史,像得了强迫症一样。把四年制大学读成五年的人都很怪,不可理喻,包括我自己。
我走出了公寓,抬眼看了看天,天一点也不蓝,再看看自己的下半身,才想起来衣服都没换,大短裤遮不住膝盖却红得耀眼,一双拖鞋大的像个滑雪板,估计错穿了人家的鞋,只有那小子才有这么不寻常的脚。我想回去换衣服,又看到了看门的大爷正在瞧我,目不转睛。我的头皮有点发麻,就迈开了步子。
等他的视线再也看不到我的时候,我就停了下来。本来打算约小樱桃陪我去办升级版身份证,看到自己的大短裤走到哪红到哪,就不想见她了。
我早想换身份证了,可一直不知道去哪里办那个东西,所以这个想法一直搁浅到爸爸成了律师难以挽回。升级版的身份证上会写学校的地址,没有了小山村的痕迹,有人再要看我的身份证,我就会大大方方地给他,还会笑上一笑。
小樱桃说她知道在什么地方办身份证。我想让她带我去,她要是不想去,我就死赖着,可现在连我的影子都是红的了,我点起了一根烟。太阳刚被云层遮住,莫老师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从那个黑乎乎的楼洞里走了出来。
我很久没有进过那栋楼了。我也不愿用一个确切的时间来定义很久有多久。反正已经很久了,上次进楼找莫老师的时候,大眼儿还没有离开这个学校。到现在为止,大眼儿已经离开这个城市有大半年了。
莫老师喊我。
学校里有几百名老师,也许只有莫老师知道我还在这个地方生活着,也只有莫老师知道我在这个地方生活过四年零八个月。
我喊莫老师。
莫老师是个女人,还没有结婚。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她刚刚读完博士,说是要结婚了,等我的同学们都各奔东西,剩下我一个孤鬼又读了八个月的时候,还没有传出结婚的消息。
我看莫老师一脸土色就低下了头。
莫老师说让我跟她去吃饭。
我说:“等我换件衣服!”
我快速跑上三楼,脑子里想着莫老师臃肿矮胖的身子,心里有点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