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魏来也是后转来的,对哪里有卖我需要的教辅书比较熟悉,于是他担当了我的导购。两个人跑了很多家书店,凑那些书本和练习册。话说人家帮我这个忙,打的费还是人家来掏,弄得我挺不好意思。好吧,一高中还是有人有绅士风度的。
记得那天下雨,阴冷,却依旧是北方的干燥。初春的雨水稀稀疏疏,但我一向对雨水敏感,纵然只是淅沥的小雨,仍将心打得潮湿一片,似乎能拧出水来。天空中很多云,薄薄的,消散了形状,渐渐弥散了开来,不似晴天的厚重与洁白,低低地迫向高楼的顶层。只有路边野花似是喜悦的样子,清香在雨水中淡淡的蔓延。
我说下雨的时候我心情总是会很差。
那天从新华书店出来,因为魏来恰有两本相同的课本,所以到他家里取书拿给我。他也是一个人,租的房子离学校较近,两居室。从他家里往学校走回的途中,这场雨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起来。
我把书抱在胸前避免淋湿,魏来说,我有伞。我说不用,就兀自向前走去。魏来本来已经解开了伞的扣子,又只好把伞重新扣上,不说话,和我一起向前走。我本来想让他自己打伞就好了,又量他也不肯,于是也没说话。
在他自己的小家里,除了床、写字台、衣柜、矿泉水和泡面外,我看到了书,很多很多书。不是课本与教辅,而是小说、历史、文学。我想他一定理解不打伞的心境。
回班的时候,魏来把伞递给了北辰。北辰转着手中的伞看了看,没说话,起身走出了班级。
我没想什么,所以也没问什么。
因为教材的不同,我需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时间来学习,而宿舍晚十点准时关灯的规矩明显造成矛盾冲突。几天以来,魏来一直在他的小区帮我找房子,可惜学校周围的房子都被学生租满了,所以一无所获。而每天紧张压抑的学习氛围,以及与同学知识掌握的比较,甚至露在一旁学习的高效率,都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一天晚课,茄子批评大家的学习状态不好,我简直难以置信。那天放学时我忍不住脱口而出“成天忙得跟孙子似的还得被老师骂!”魏来抬起头来瞪着我问:“你说什么?”我看着他茫然的表情,朝他桌子下面一看,他那腿上赫然放着一本杰克·凯鲁亚克的 《 在路上 》,终于知道茄子看到了“学习状态不好”源自何处了。“我什么都没说!”我转过身背上书包怒气冲冲地迈出门去。
每周的休息时间只有周日的下午,好不容易熬到周日,一个星期以来的确是度日如年。“终于放假喽!”我欢呼。同桌的熊猫把手中的书摞整齐,抬头笑着说:“你才来一个星期就这样了,以后可怎么办啊?”是啊,以后那么漫长可怎么办啊。但生活也用不着想怎么办,一天来了,一天就硬着头皮上,还能怎么办?
那个周日的晚上,我和魏来以及北辰三个人坐在河边,灯光把河水映得金灿灿的。河对面就是一高中,科技楼的楼顶那只大钟被暗黄的灯光照着,沉稳、坚定。此时却让我倍感压力,仿佛那只巨大的石钟,甚至连同它身下的整座大楼,整个地皮上的一高中都压在我身上一般。
“再找不到房子我就睡这底下去!”我伸手指向河水。
“别呀,我睡这底下都成”,魏来的声音一贯软软的“要不,你住我家吧!”
我扭过头看着他:“你还真来这底下睡啊?”
事情的结果是,我们谁都没到河底下睡,但我真的就搬进了魏来家。他把大的房间腾给了我住,自己搬到小房间里,两个房间隔着一个客厅。客厅里魏来的老妈甚至放了一台电磁炉,即使魏来根本就不做饭。想必阿姨也是把自己儿子都安排好了才能放心走的吧,没想到却住进了一个女生。
那天晚上我们因为兴奋的聊天的欲望,导致很晚才睡。平时在学校是只能低头看书的,别无其他,时间一长便会让人精神抑郁。那时茄子每天嚷着学习某个外省的重点中学的精神,该中学升学率极高,且大多考入名牌大学,茄子号召我们也学习该校的“下课不抬头”和“跑步上厕所”等种种“变态政策”。我清晰地记得在一个课间大家说了说话,茄子突然出现在门口,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就像奔腾的水流突然就被截断了一般,一下便停滞了、凝固了。
本来我是没说话的,听见声音戛然而止便用余光观察了状况。茄子板着那张脸,脸上的肌肉向下拉紧,背着手走到讲台上,脚步一声声沉闷却异常清晰。
“教室是学习的地方,不是给你们聊天、打闹的地方,在教室里只能学习。如果真是有什么事,两个人出去说,别影响别人学习!因为你而影响大家,你负得起责任么?”茄子义正词严,仿佛是地球上剩余的唯一一个捍卫道德底线的人在维护世界和平。自那以后,我明白了在这个班级里“课间就是休息与玩耍的时间”这一概念是根本不成立的,只要你人在这里坐着,你就必须要埋头学习。我很难想象在我以前那个老师也总是受学生制约的北京学校里,如果有一个老师说出这样的话来会导致什么后果——反正他是没好日子过了。然而在这里,一切都不一样。所有的学生,甚至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来。茄子说完便走了出去,但班里仍保持着那份寂静,一直到上课也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
住进去的那天晚上,我和魏来一人扯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上。阳台的开向朝南,这栋楼又是最南的一排,再南一点是一排没有拆迁的平房,所以视野没有任何阻碍,景色却也显得凄凉。小城的污染还不严重,晚上能清晰地看到月亮。天空的颜色也不似北京的乌涂涂,有时是群青的颜色还偏些孔雀蓝,有时颜色深一些,是普兰的样子。黄澄澄的月亮悬在上面很好看。它在天上,却又与天空隔着些许距离,它不属于天。
我们往阳台上又放了些零食,聊了起来。转学之前的生活,转学之后的生活,对待现在学习生活的态度,种种心情。很多共通之处。在长久压抑的环境下,聊天成为一种缓解心情的发泄方式。那天晚上聊得很酣畅,一直到三点左右我们才各自洗漱睡去。临睡之前玩魏来的手机,接过来时正好处在收信箱的状态。里面有两条北辰的短信,一条是开玩笑的,问“同居生活怎么样?”一条说“把我偶像的手机号码给我吧”。魏来这个一本正的人只回了后一条,“你还是自己向她要比较好”。
第二天五点多就被魏来雷人的公鸡起床铃叫醒,由于前一天睡得太晚和天气的阴冷,几乎爬不起来。挣扎着迅速穿好衣服后发现魏来那屋还没动静,自己先去洗漱,从卫生间出来后发现魏来还是没有丝毫起来的迹象,就敲门叫了两声,他这才从睡梦中醒来。男生洗漱很快,况且魏来也不是个爱美的俊男,倒也没耽误时间,他洗脸的时候我顺手吃了几片饼干作为早饭,两个人一起骑车上学。
小城早晨的空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新。但这个城市,总是让我感到悲哀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