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窟内火声噼啵,山窟外雨声滂沱。
李穆然默默地坐在火堆旁,想着等雨停了之后,自己究竟该如何做。
郝贝早已睡熟。她昨日半夜逃出了慕容山家,一整天在山中担惊受怕,这时总算安顿下来。
山窟之外,天雷之声渐息,再大的雨,也终有竟时。李穆然见天边已现霞光,山林之中鸟声可闻,细细掐算时辰,已是到了酉时。
乌云消散,山林格外清新,不远处两座山峰之间,更是跨过一道彩虹。天边太阳虽西斜,仍是照得半边天明亮透彻,一切都是雨后初晴的美好,看来叫人心旷神怡。李穆然已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欣赏过山间美景,只记得上次还是在冬水谷的山中,临去之时,回首望去,但见大雪封山,万里同白。
郝贝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便瞧见盖在自己身上的是李穆然的外衫,心中不免一阵温暖。她拿起那衣服,来到山窟口,见李穆然正静立眺望不远处的那道彩虹。如斯美景,却只能与他共享这一瞬,此后这一生,不知还有无这般机会。
这场雨,终究是下完了。郝贝心中酸涩,将那件外衫递给李穆然,道:“我的武功又不比你差,你怕我着凉,自己却跑到外边来吹风,就不怕受了风寒么?”
李穆然穿好衣服,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郝贝受不了他目光中透出的悲悯,狠狠别过了头去,道:“李大哥,你还要把我交还给我哥么?”
李穆然道:“是。他一心为了你好,你就算不答允,也不该私自跑开。总要把话说开了才好。”
郝贝喜道:“这么说,你不会我嫁给慕容冲了?”
李穆然淡然道:“我是个外人,本来就不管这些。不过你如果说不动郝南,我可以帮你劝劝他。”
郝贝粲然笑道:“李大哥,谢谢你!”
李穆然看她眉宇间的愁闷一扫而光,自己脸上也带出了笑意:“傻孩子,我也只帮得了你这一次。你就算不嫁慕容冲,总也会嫁别人,婚姻大事自然是慕容都统他们安排给你的,难不成次次都逃么?你总不能逃一辈子。”
郝贝脸上一烫,道:“他们若安排的人是我喜欢的,我就不逃了。”
看她神情扭捏,李穆然心中一动:难不成这丫头已有了心上人?这也难怪她定要逃婚了。想想平时她常到军侯府中,李穆然忽地笑道:“我知道了。原来你喜欢的是他,你若和郝南讲了,你哥哥又怎会不答应?”
郝贝一愣,问道:“你你知道?你说我喜欢的是谁?”
李穆然道:“不是阿烈么?你们俩一起练武,一起长大,他又对你很好。”
郝贝急得满脸通红,用力一跺脚,怒道:“什么嘛!阿烈比我还要小两岁呢,他武功又不及我,在我面前连点脾气都没有,在大将军面前也只知唯唯诺诺,半点不像个男人,我怎么会喜欢他!”
李穆然愕然道:“不是阿烈,那会是谁?难道是大将军那几位公子?”
郝贝怒道:“我又不是卖给他们慕容家了,怎么就非姓慕容的不可?”
李穆然更有些惊讶。他一直听郝南说郝贝自幼便被慕容山夫妇抚养,想着她自然和慕容家的人亲近些,孰知连猜两次都猜错了。他又想郝贝混迹在乌桓仲军中,郝家和乌桓又有盘根错节的关系,说不定她对乌桓仲有所青睐。
那乌桓仲虽然年纪大了些,也算是相貌魁梧,既然郝贝不喜欢慕容烈那般的年少英雄,自然是喜欢乌桓百将成熟稳重。只可惜他早就有了家室,这也难怪郝贝只能将心事藏起来。想到此处,他摇了摇头。
郝贝看他摇头,知他还在暗中猜测,心内不由大急,只怕他会错了意,想了想,终于贝齿一紧,道:“李大哥,你别乱猜了我我”她平时说话虽然大胆,但到了表白之时,仍露出少女的羞涩来,“我”了半天,竟然说不出一个字。
李穆然瞧她着了恼,心知自己猜姑娘家的心事,的确也有些说不过去,便笑道:“好,我不猜啦。你想说什么?”
郝贝道:“我我喜欢的人是个大英雄,自然不是垂叔叔那几个儿子比得上的。若是以前令哥哥在,说不定还能比一比。”她顿了一顿,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忽地摇了摇头:“不令哥哥也是比不上的。”
“大英雄?”李穆然暗忖乌桓仲怎么说也算不得这三个字,自己平时认识的人,能称得上这三个字的也是寥寥数几,恐怕算来算去,只有大将军本人才能沾上些边。他有些好奇:“什么人算是大英雄?”
郝贝脸红如赤,她不敢直视李穆然,遂将头转过,看着远处那彩虹,悠然道:“这个人文武全才。他比武赢过我,还教我识字。他懂军法,懂医术,烤的肉也很好吃。你说,他算不算大英雄?”
李穆然一开始听着还脸上带笑,可是郝贝说完第二句后,他猛地身子一震,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全听完后,他脸上已全是震惊。他怔怔地看着郝贝,只见她仍遥望着天边彩虹,小脸涨得通红,整个人都绷着劲。
说完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发颤,长长的睫毛下还挂着泪珠她说的是心里话,竟不是玩笑。
李穆然一时沉默,不知该如何应答。他总觉得两人一开始是仇人,之后能够化解仇怨,已是最好,从没想过她竟会喜欢自己。他不知该怎么面对她,更不知该怎么面对郝南。郝贝见他脸色发青,久久不语,只怕自己是吓到了他,便也静立在旁不敢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太阳都已快下山,那彩虹也全消失,李穆然才忽地笑了出来:“傻丫头,别跟我说笑。我算什么英雄呢?要是照你的说法,我赢过你,慕容冲还救我,那他更应该算得上是英雄了。”
郝贝一愣,她想过李穆然会接受或会拒绝,却没想到他竟然会笑出来,她怔了怔,正色道:“我又没见过他救你,那便不算!李大哥,我是真心喜欢你,要嫁也只嫁给你一人。”
她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李穆然自知不能再躲,便也正色道:“郝姑娘,我有意中人。”
郝贝笑道:“我知道,是那位冬儿姑娘,对不对?”
李穆然温然道:“是。怎么,你知道她?”
郝贝道:“你别忘了。当初在军侯府中,我和她还打过一架呢!那天她把慕容烈引来,我只能逃了。可是这之后,我甩脱了慕容烈,又回了军侯府,正瞧见你和她在说话。”
李穆然想起那晚情景,不由淡然一笑:“既然如此,你该知道我这辈子只会娶她一人。”
郝贝道:“知道又怎样?傻子,她分明就是不想和你在一起,她若不嫁,你就果真一生不娶么?你为她守一辈子,又有什么好处?”
李穆然道:“总有一天,她会和我在一起。郝姑娘,这是我的事情,随你怎么想都好,可是我只会爱她一人。”
郝贝的眸中隐约现出泪光,但嘴上仍不放松:“我们鲜卑族尚武,你既然胜了我,那在我心中,你就是大英雄。这世上除你之外,还没第二个男子赢过我。既然如此,我就是要嫁给你!你喜不喜欢我不重要,只要我喜欢你,你不讨厌我就是了!”
李穆然被她这一番“道理”气得哭笑不得,见她不通世事,自己也不好真与她动气,便笑道:“照这么说,那我们再比一场,若我输了,你就不用嫁给我了。以后你再去找别人比武,谁赢了你,就嫁给谁。”
“你!”郝贝被他一番话激得哭了出来,“我不管,赢了就是赢了,你再耍赖,你也是赢了我。再有别人赢我,那也都不算了。”
李穆然笑道:“规矩都是你定的?郝姑娘,我李穆然是个人,也不是任你摆布的。”
郝贝怒道:“我知道!你若是能够任我摆布,我怎么会喜欢你?”她想了想,又道:“李大哥,你们汉人男子三妻四妾,我们鲜卑族的大官也是一样。大不了,你娶她也娶我,我决不生气就是!”
“傻丫头。”听了这句话,李穆然虽仍觉好笑,可也觉出郝贝话中的深情来。她是郝家和慕容家宠着长大的,向来她过的都是颐指气使,予取予求的日子,何曾这般忍气吞声过。她能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也的确是难为她了,“你肯这么纡尊降贵为难自己,可是我却不想为难冬儿。我这一辈子既然认准了她,自然是不能娶别人的。郝姑娘,你以后真有了自己心爱的男子,就不会这么想了。”
郝贝哭道:“你我都肯这般委屈自己,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她悲从中来,不由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看她一天已哭了数次,李穆然只觉头疼,心想还是早些将她交还郝南方为上策。总之三日之后便是查营,等那件事办妥了,这姑娘自然而然也就该死了心,此后她自有她的日子过,这一生,恐怕都是见面无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