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不断有脚步声随来,李穆然心知必是主帅下令大军上山,与郝南对视而笑,道:“咱们这次怕是抢了头功了!”
郝南朗声长笑,手中短刀挥舞间,又是两名燕军弓箭手被开膛破肚,倒地而亡。李穆然看在眼中,心中暗笑:这郝南还说我杀过人,看他下手狠辣,恐怕杀过的人要更多了!
他心中想着,手下却不放松,腰身回旋,刀锋冷亮如雪,一声惨叫后,又一名燕兵首级落地。鲜血淋漓,喷洒了他半身,染得整个人如同恶魔一般,但他浑不介意,拾起那几人散落的弓箭,拉满了怀,向山顶那燕军军旗处射去。
“铮”的一声,那军旗眼看便要应声而落,彼厢反应倒甚迅速,一支箭直射向上,后发先至,与李穆然射出的箭撞在了一起,不仅将那箭撞开,反而狠狠将军旗绳索钉在了杆子上。
这回只怕再多十支箭,也射不下那军旗了。
李穆然眉头一皱,暗忖对方箭术好生高明,然而不及多想,就见两支利箭携风而来。那两箭很快,箭未到,厉风已刺得人面生疼。
李穆然喝了一声“好”,向侧面一个翻身,两箭射空而去,“咄咄”两响,直插入他身后两棵黄柏树干中。
这两箭指明了李穆然二人方向,满山的燕兵如苍狼逐食般蜂拥而来。郝南吐吐舌头,笑道:“捅了马蜂窝了!”他言下轻松,连带着李穆然也笑了起来,二人立刀拉弓,背对而立,如山如岳,气势冲天,赫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艺高胆大。”慕容垂仰头看得清楚,微微一笑,“此战毕,命他二人来我营帐。”
慕容德在旁诺然,又一皱眉,道:“故国已灭逾九年,此地又在苻秦腹地,怎会有燕军?”
慕容垂一声嗤笑:“说实话,这次大军南下,长安空虚,我早猜到慕容暐要有动静。况且,就算他不动,他身边那些人也都不老实。想必是仗着那支箭,打算给我些厉害瞧瞧呢。”
慕容德呵呵笑道:“那支箭是握在哥哥手中的,又有何可惧之处。”
慕容垂笑道:“话是这么讲。不过这些燕国的军服军旗,稍后一定要处理干净,否则被哪个人拿去,反说是我们打算谋反”
慕容德这才面色一凛,道:“我明白了。便如那次”
慕容垂神情黯然,眼角迸出重重杀气:“不错,便如那次。阿令死得当真不值。”他手一攥,深吸口气,又斩钉截铁地道:“这次,我定把他们赶尽杀绝!再不能重蹈覆辙了!”
手中的箭射出了大半,躲闪腾挪间,身后的几棵黄柏也被射成了刺猬一般,见燕兵的面目近在咫尺,李穆然索性将手中的箭用力掷了出去,只听一声惨嚎,一人左眼中箭。那人身子向后一歪,旁边人不及扶他,整个人踏了空,从山崖上摔了下去。
郝南已与燕兵短兵相接,他一手铁盾,一手短刀,混在一群燕兵之中,左挡右砍,如入无人之境,不多时,他身边一圈燕兵个个倒在地上,鲜血染得青山赤红,他脚畔更是如涌血泉,汩汩不歇。
“这人刀法好厉害!想不到新兵中竟有这等人物!”李穆然余光瞥着郝南,暗自惊讶,然而这一失神间,燕兵手中利刃已到面前。
攻到近前的,是两名执矛的燕兵。矛尖银亮,晃着日光,刺得李穆然双目不由一闭。他手中刀鞘下压,只觉鞘上一沉,正压上了那两人长矛。那两人力量颇大,他这一压,竟未压下,反而只觉巨力自下而上挑来,矛尖已刺到胸前。
“来得好!”李穆然哼笑一声,顺势而起,右手长刀甩出个刀花来,抹向两人脖颈。那两名燕兵武功不甚高明,徒有蛮力,不知闪躲。
眼见着长刀已至二人颔下,李穆然心中一喜,却看斜刺里闪过一刀,那刀来得既快且疾,眨眼之间,已卷起两名燕兵头颅,倏忽而退。
“什么人?”虽知来人必是帮手,但被人如此堂而皇之地抢走手下军功,李穆然自是满心不喜,不觉扭头盯视,却见来人手中赫然是口虎牙三环宝刀,他身穿一身青鳞铁甲,正是后军都尉慕容山。
只在瞬间,李穆然满脸不快掩饰而去,手上一拱,道了一声“将军”慕容山看也不看他,摆开身形,刀光划过两侧,砍瓜切菜般,杀入燕兵之中。
随他身去,燕兵爆出一阵阵的惨嚎,跟在他身后的苻秦新兵则精神大振,杀声震天,沿他杀开的血路直冲而去。
“发什么愣?”见李穆然一时呆立不动,郝南忙推了他一把,道,“我们也杀过去!”
李穆然这才回过神来,点点头,如猛虎下山,直扑众燕兵而去。
慕容山及一众新兵背后,几乎没给李穆然二人再剩下什么燕兵。李穆然紧盯着慕容山,只见那汉子出手迅如闪电,虽说不上有什么变化,甚至连招式也说不上,但偏偏是如此的简单,却也如此的奏效。
凡他去处,再未留下一个活口,在他眼中,那些燕兵仿佛不是人,而是捆在笼中待宰的羔羊。
“这才是百战而出的人吧。”虽不愿承认,但李穆然不得不承认,在刀法上他或许远胜慕容山,但若二人对敌,只怕不及十合,他已死在这般迅猛狠辣的刀下。
郝南在后也看得清楚,不由连声赞道:“好厉害!”然而他这句话还未说完,只听“倏”的一声,一支利箭直射慕容山而来。
慕容山酣战正浓,待觉察到那箭时,已不及右手回刀抵挡,情急之下,他左手猛一扯身后一名小兵,将他拉到胸前。
“啊!”那小兵被这一箭毙命。但那箭力道好大,射穿这小兵胸口后,竟未曾竭力,仍是刺碎了慕容山胸口护心镜,连带破了那层青鳞铁甲,直到内里一层软骁甲上,才定住不前。
慕容山被这一箭射得向后连退了两步,亏他力大如山,才能慌乱之间,举起那小兵尸体,砸在正面袭来的一名燕兵身上,躲去迎面攻来的一枪。
李穆然不由心中一寒,虽说慕容山确是好机变,但也可说是极凶残。所幸自己所在中军是慕容德治下,又有主帅慕容垂虚怀若谷爱兵如子,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他出神时,郝南却给了他一拳,道:“愣什么,小心!”
被郝南推得向方才那箭的来处看去,只见那厢有个极其英武的男子,虽看不到面目,但也觉他与旁边几人有大不同。那人正举着弓,指端的弓箭尖晃着光,如毒蛇吐着寒信,不知朝向何方。
“方才那箭便是这人射的!”不由李穆然多想,“铮”的一声,那男子又一箭朝慕容山射去。
那人箭法极是出众,纵隔两百步以上,他的箭仍如长了眼睛一样,在乱军中盯准了慕容山,直追他不放。
然而,此番慕容山已有了防备。他武艺超群,又身经百战。待箭到面前,纵使那箭势如破竹,他仍用刀柄格了开,不曾受伤。
慕容山甚是得意,口中高喝了一声:“石涛!枉你神箭之名,可奈何得了我!”
“石涛!原来这人便是石涛。”李穆然与郝南相对而视,均觉虽是意料之外,但此人出现,倒也在在情理之中。
听闻燕国灭亡前,曾有三位神箭手,号称可射天狼撼日月。排名首位的,姓连名望,据说是名孤儿,在野地里仰仗射猎捕食,练出一手不世出的绝艺。但他命运多舛,在燕国都城邺城被破当日,被秦军砍死在了西城门上。
秦军下手甚狠,又怨连望射死过数名大将,因此将连望砍作了一团肉酱,连面目也无法辨清了。结果为着他面目不清,不知何时起,军中便有了传言,说有人见他扮作个乞丐,混在难民中向西而去,隐遁起来另有所图。
排在次位的,便是石涛。他是这三位神箭手中,最忠心于燕帝慕容暐的。他的父亲为燕国朝中重臣,他家学渊源,自幼就习得弓马娴熟,再加上生得魁梧英伟,甫被封将,便被慕容暐招为了堂妹婿,甚得重用。故而此次重举燕旗,倘他不涉及其中,反倒让人觉得奇怪。
排在末位的,则是慕容家族中人,亦是慕容暐的同父异母兄弟慕容准。虽说是至亲骨肉,但他却首先叛变了燕国。
攻破禁宫一战,他回首一箭直射慕容暐,亏得石涛在畔,亦是一箭,后发先至,以箭破箭,救了慕容暐一命。此后燕国降秦,慕容准向苻坚讨赏,却被众人不齿,纵是苻坚这等爱才之人,亦难以敌过悠悠众口,终将他斩首示众。
而讽刺的是,燕国灭国一战,最终成就的却是石涛。他紧急之中发箭救主,破的还是三神箭中人全力射出的箭,无论技艺抑或忠心,都为天下人称道。有人甚至言道,石涛弓技原应排在三神箭之首,甚至可说傲视天下,足以匹敌春秋之时的箭神养由基。
想到如今对敌的就是这名闻天下的神箭手,李穆然与郝南均觉热血沸腾。李穆然看着捡来的弓,忽地摇了摇头,道:“可惜这些弓劲道太弱,只怕箭到石涛面前,也是无力”话到半路,他骤然间闭口不语,心中大是疑惑:“奇怪,石涛有此绝技,他又为何不去射慕容垂?”
“莫非真的想要大将军投降么?”李穆然心中疑惑,但终是挺身紧随慕容山身后,对郝南道:“郝兄,进了前边的林子,他们就射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