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哨盯着死巷子足足看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心有不甘地离去,然而才走了两步,又猛地一回头,确信那死巷子中的确飘不出半个鬼影,方彻底死了心。
目送暗哨离开,李穆然手中用力,腰背弯若弓,随即一弹,整个人翻了个身,攀到了屋顶。他动作甚轻,并未招出半点声响,似是自己也对这一连串的动作有些满意,嘴角微露了一丝笑。
趴在屋顶,向远处望去,辨了少许功夫,他已认出了驿站所在。
那驿站比他所处的这间房又要高一层,二楼的灯光遥遥地透出,可见屋中人并未休息。
“莫非慕容垂仍在?”李穆然心中暗忖。他此时手脚并用,用出飞檐走壁的真功夫来,不过片刻,已无惊无险地到了驿站左近一栋富户别院上。
此地与驿站只有一街之隔,向下面的巷子看去,只见驿站四周围满了士兵,正是负责守卫一众僧侣的中军。
中军每两步便布了三人,可说是密不透风地围着驿站,只怕连苍蝇蚊子也飞不进去,更何况李穆然一个大活人。
看到戒备如此森严,李穆然不由一阵心灰意冷,暗叹道:“夜探道安,夜探道安,郝南啊郝南,你究竟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然而他仍不肯放弃,隐遁了身形,缓缓在驿站对面四下的围墙上挪动着身子,只想绕个一圈,直到找出中军防备的破绽为止。
因身下不远处就是中军,他动得甚小心,速度也极慢,哪怕便是有人直盯在他藏身处,也瞧不到有何风吹草动。但他行事细心谨慎,慕容垂统兵则更是无微不至,一圈绕过,竟没瞧出有他可借力之处。李穆然此时纵然耐性再好,但想到这怕是进京前唯一一个能与释道安直面接触的机会,还是有些着急。
苦思无法,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消逝,耳听三更天的梆子声都已过去,自己却连区区一道驿站大门也进不去,李穆然又急又恼,正心急如焚时,忽听斜对面的中军士兵开了口:“听说今晚穆然与郝南他们都去了百花楼快活,咱们倒好,在这站墙角不能睡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那人声音甚小,只有身边几人听得到,李穆然内力深厚,才能隐约听到一二,他倒不心惊这士兵所言,反而一时之间,有些大喜过望那墙根下负责守卫的士兵,正是常武一什,那发话的,自然是薛平!
薛平依旧改不了多事的性子,站了大半夜,腰酸背痛之下,登时再没了顾忌,口中唠唠叨叨的全是埋怨。此时天寒地冻,他口中一张一合,吞吐的都是白气,在一众士兵中,煞是显眼。所幸四周站的都是同什,大家早已熟悉了他的性子,而午夜惫懒,连常武也不愿意多嘴,不过喉间哼了几声,便由着他发牢骚了。
同什众人这时困意上涌,一个个站得摇摇晃晃的,受着不能睡觉的折磨,想想明天早上还要练兵,心中或多或少也对郝南与李穆然的好运起了几分嫉妒。终于钟宗言按捺不住,先接了话:“那有什么了不起。等咱们到了长安,上边发了银子,还不是想玩哪个姑娘,就玩哪个姑娘?长安城的青楼比这边气派多了!”
仙莫问听他怨气甚重,忙低声劝道:“噤声噤声!这话叫别人听了去,成什么体统?”
钟宗言一扁嘴,道:“不过是说句实话。偏咱们中军命最苦,大晚上的不让睡觉,明天也休息不了,我就不信那和尚有什么金贵的,要”
他话未说完,已被常武一把捂住了嘴,沉声喝道:“你要死了,这话也是随便说的,叫别人听了,还要不要你腔子上的玩意儿了?”
仙莫问亦道:“钟兄莫急。大将军最是公正,你想想看,当时桐柏山中前军与后军都是损兵折了将的,我们中军安安稳稳的,这时辛苦些,也说得过去。如此到了长安,论功行赏,也好有个说法。”他说得入情入理,钟宗言毕竟不像薛平那般从头到脚一根筋,听完了,便明白了过来,心头不平减缓了些,对着常武点了点头。
常武这才松手,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站好。然而这一片骚动,已引来了当值的百将叔孙礼。叔孙礼手执佩刀,带着两个亲兵走到常武面前,问道:“怎么带的兵,站得这么乱?”他的声音透着不快,常武慌忙一叠声地道了歉,才算将对方送走。
叔孙礼临走,仍不冷不热地抛了句话:“都给我看紧些!别看现在没出事,将军可是发了话,倘若释大师有什么闪失,唯尔等是问!今晚倒要看看,是哪个大胆的,敢闯我中军!”
满是恭敬的看叔孙礼走远,钟宗言不轻不重地吐了口痰,常武瞪了他一言,他只作不知,倒是薛平在旁笑了一声,搓了搓手,悄声道:“叔孙将军把大将军讲得像个算命的,怎么就算准了今晚肯定要有人闯中军?”
听到“算命的”三个字,仙莫问默默笑了笑。旁人一时不好接话,倒是远在对面房顶瓦片上的李穆然,听了这句话,眼前一亮。
薛平随口讲得不错,叔孙礼最后那句话,的确点明了慕容垂知道今晚必有人在驿站闹事。
既是一早便算准了的事,当不是指自己和郝南。既然如此,自己不如静观其变,看看可否趁着乱混水摸鱼。
李穆然心中定了神,伏身在瓦片上,努力将丹田的内力散入了四肢耳目,去感知驿站四周的风吹草动。如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只觉耳边一动,似是驿站的南边,来了两个人。
那两个人举步落脚间似乎极无章法,但听在李穆然耳中,他二人落脚的声势却是一步一撼地,一步一震天,实是外家高手。那两人是直奔着驿站南面来的,而李穆然现在东面,他心中又喜又惊,正待起身,却听驿站的北面,也来了人。
一样是两个人,一样也是外家高手。李穆然这时已是惊大于喜,暗忖对方定然还有后手,倒不着急动身,当即隐身等候,果然过不多时,驿站东西两侧,也各有一人走来。
驿站东侧来的,是个醉鬼。
那是个中年汉子。他围着件破皮袄,腰间拴着一串酒葫芦,手上还举着一个。他晃晃悠悠地走到了驿站门口,仰头喝了一口酒,却发觉酒葫芦中已是空空,倒着晃了许久,也只不过流出了三两滴来。
那人摇了摇头,将酒葫芦随手“砰”的一声,扔在身后,从腰间又解下了一个酒葫芦,拍开了塞子。
看他离驿站愈来愈近,守卫在驿站东侧的中军士兵起了稍许骚动,俄而,距他最近的两人执刀迎上,双双拦在他身前,喝道:“闲杂人等不得在此地逗留!”
那酒鬼斜睨了二人一眼,口中呜呜囔囔,不管不顾,又向前走去。
那两个中军士兵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仓啷”一声,抽出长刀,刀刃闪着寒光,直在那酒鬼面前:“再要往前,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那酒鬼打了个酒嗝,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两面正自僵持,忽听不远处的一户人家中传出了一声女子尖叫:“救命啊!”
那声尖叫来得甚是突然,叫得也甚为凄厉,于这深夜之中响起,令人闻之胆寒,便是李穆然,也不由得转头看去,更枉论那两个中军士兵。
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女子声音兀自袅袅传来,李穆然身处的这宅院,猛然间也起了一声厉叫:“杀人了!”随后,一道火光腾然而起,熊熊燃烧着的,正是宅院正屋。
这一下子,中军新兵们登时乱了起来,不少人向前迈了几步,想冲到宅院前看个究竟,再无人顾着那酒鬼。
就在此时,那酒鬼将手中的酒葫芦一丢,又扯下腰间一个葫芦,震开塞子,葫芦口朝外,猛然将其内液体向面前两个新兵泼去。
在酒鬼左首的那新兵首当其冲,被那葫芦内的液体泼了个满头满脸,登时惨叫一声,整个人向后退了几步,两只手拼命擦着脸,但随着他的动作,脸上的皮肉竟一块块地掉了下来,终于整个人栽在地上,抖了两抖,便没了动静。
右首那新兵也被泼到了半面脸,整个人痛嚎着翻身向中军冲了回去,然而还没冲到队中,刚走了三四步,便整个人瘫了下来,被泼到的那半张脸已露出了白骨嶙峋,眼见是不活了。
那酒葫芦中的毒水,竟是如此霸道!
与此同时,驿站的四面八方,都传来了新兵的惨叫。
霎那间,驿站东侧的中军都沉默了,没有人再关注对面烈火熊熊的宅院,全都一眨不眨地盯紧了眼前这酒鬼。中军的新兵少见杀伤,更没见过如此恐怖残忍的死亡,不少新兵紧张之下,胃中反酸,就地便吐了出来。
常武一什此刻离那酒鬼最近,薛平这时正吐得厉害,连盾也拿不起来。常武抢了他的盾挡在前边,又命其余两个盾兵挡在前边。那两个盾兵早吓破了胆,虽有铁盾,也不敢上前,常武骂了几句,可他自己也被吓得双腿发软,整个人抖得厉害,不敢往前冲。
仙莫问和钟宗言二人抽出了长刀,不过二人眼见方才那两个刀兵的惨死,此时若无盾兵掩护,那是说什么也不敢去触霉头。一群人缩在一处,眼睁睁见那恶魔般的汉子越越近,正做没理会处,忽听“铮”的一声响,对面的宅院上飞出一枚瓦片,直对那酒鬼背心砸去。
出手的,自然便是李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