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乌喇那拉氏的寝院内灯火通明。
胤禛坐在正座上,沉着面色看着此刻正跪在他面前的小丫头。
他心里清楚,在这个丫头身后,定然藏着一个阴谋。
哼,这世上哪里都能有阴谋,除了他的四爷府。
坐在一旁的乌喇那拉氏微侧着头看着胤禛越发阴霾的脸色,心里不禁担忧这丫头的性命。
到底是谁让她可以如此卖命?
乌喇那拉氏蹙了蹙眉头,白天的时候她已将这丫头身边的人都查了一遍,并未发现她和府里的哪位主子走得近。
李氏,耿氏,钮钴禄氏。
除了这三人,还能有谁对茹微下此毒手?
“你不要以为不说出事实真相此事就可作罢。”
胤禛神色不变,淡淡地开口,然而小丫头听了却是一哆嗦,仍旧一言不发。
胤禛见丫头使劲儿低着头,收回目光后说道:“听说你家里还有两位老人和一个尚未成年的妹妹?”
这一次,丫头终是抬起头,抿着嘴唇定定地看着胤禛。
“怎么?害怕了?”
胤禛随即微微扬了扬眉,在审讯她之前,他便已查清她的来历。唉,不过是一个出身贫寒的农家孩子而已……
在她十岁的时候家人染病却无钱医治,身为家中长女,情急之下她便做主将“自己”卖入四爷府为奴,继而换来银两救命。
为了家人,她可以舍弃性命。这足以证明的她的坚强,却也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四爷。”
许久,丫头缓缓地开口,声音略发嘶哑起来,“奴婢……奴婢罪该万死。”
胤禛冷冷扫去,见她目光坦然,便皱眉问去:“何以见得?”
“奴婢给茹微小主下药,虽未得逞,却也难逃死罪。”
“为何往汤药里下药?”胤禛继续问道。
“因为……”话已到了嘴边,她心里却是乱成一片,无论如何都难以狠下心来道出事情的真相。
胤禛猜到她会犹豫,便不以为然地冷笑道:“你以为你不说话就能保住家人的太平?你认为只要不坦白,爷就查不出真相?”
丫头听了这番冷中带刺的话,心底的不安与纠结不由得淡去了几分。
是啊,他是这四爷府的主人,他想要的,一定会得到。
既然如此,就算自己坚持到死,若是他动真格,一切仍会水落石出不是?况且,纸包不住火,等到那个时候,自己的死,是否还能够换来一家人的生……
此刻屋内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和蜡烛燃烧的丝丝声。
乌喇那拉氏轻咬着下唇看着丫头一脸痛苦的神情,忍不住插嘴道:“四爷可是在给你一次赎罪的机会,你可不要犯傻呀。”
而胤禛则是微微颦眉,目不转睛地盯视着丫头的脸。
良久的沉默与挣扎,丫头终于软下一直僵着的身体,缓缓地磕下头,道:“耿小主。”
耿氏?!
乌喇那拉氏和胤禛同时一惊,两人对视一番竟是同样的惊愕。
耿氏,那个柔柔弱弱的女子?
那个琴棋书画无不精通的女子?
几秒钟的失神之后,胤禛迅速恢复平静,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背后,却早已是波涛汹涌。
这一点,乌喇那拉氏最为清楚。
她知道,他越是愤怒,就越会表现得平静。
耿氏……怕是要就此失宠了吧?
胤禛命贴身太监将丫头押下去,又吩咐心腹去耿氏的寝院守夜,等到明日天亮再作处置。
此时已是深夜,窗外除了呼呼作响的风声,便是奴仆们巡院的脚步声。
胤禛本打算回茹微的寝院歇息,岂料转身的那一瞬,却被乌喇那拉氏低声唤住。
“胤禛……”
语落,两人同时怔住身子,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彼此。
胤禛。
如此简单的两个字,组成一个名字之后竟是变得这般让人害怕唤出。
这一刻,乌喇那拉氏蓦然失神,试图为自己刚才那一瞬的心动找一个适当的理由。
她本以为,弘晖的死已让世上的一切都变得越发渺小。
所谓的爱情与亲情,都随着那个小小的人一起消失在茫茫尘埃中。
可是,当她看到胤禛为茹微的付出,五脏竟然又会莫名地抽搐起来。
她的男人,或许已经忘记她那已故的孩子,甚至每当想起来的时候,心里可以没有一丝内疚与痛悔。
然而,也是这个男人,可以不顾一切去保护别的女人,当然,还有他们还未出世的孩子。
这算不算是一种滑稽至极的讽刺?
她是他的嫡福晋,本该与他最为亲近的人,偏偏留不住他的心。
到底是她太无能,还是他太薄情?
胤禛凝视着此时抿唇不语的乌喇那拉氏,看着她渐渐暗淡下去的神色,心里蓦然升起一丝歉意。
她的眉与眼,都让他想起弘晖那张笑眯眯的脸蛋。
晖儿……
胤禛在心底默默叹道,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再看一看那个已经永远离去的儿子。
乌喇那拉氏见胤禛愣在原地,眼底溢满了道不明的悲伤,心脏突地紧紧揪起。
他的悲伤,是因为想起弘晖……想到她么?
“胤禛。”
这一次,乌喇那拉氏没有犹豫,上前拉住他的手。无需多言,她知道,他定能明白她此时的心情。
胤禛望着乌喇那拉氏的眼睛,藏在其中的是道不尽的柔情。
片刻间,他的思绪居然被这双明亮的眼睛打乱,浮出眼前的画面,竟是大婚时,他第一次掀起她的红盖头……
那时,盖头是红的,衣裳是红的,蜡烛也是红的……唯有她的眼睛,是那般黑而亮。
不觉地,他伸手触及她的脸颊,心底的歉意又多了几分。
“今晚我不走了。”
天边虽刚露出一丝鱼肚白,茹微却早已坐在梳妆台前梳理长发。
昨晚一夜的多梦,多是源于枕边没有那个熟悉的人。
不知何时,她已经习惯枕着他的肩膀入睡,像个娃娃一样赖在他的怀里。
正因如此,她才越发害怕独自入睡,担心在黎明十分醒来,睁眼间却不见他的身影。
不过,他不可能完全属于她。
她知道,他注定要被分割成好几份。
而昨夜的那一份,便是属于乌喇那拉氏。
初冬的清晨,寒风渐起,屋内烧着暖炉,烘得整个房间暖融融的。
茹微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定眸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莫名怔在原地,这张熟悉的面孔,在这一刻却让她感到陌生。
烛光摇摇曳曳,昏黄的光线落在她的脸上,无意间又增添了几分朦胧感。
我叫雅佳茹微,如今我是胤禛的妻子。
茹微默默地念道,试图将藏在心底那一丝酸涩抹去。
她是他的妻子……
她常常陪伴在他的左右……
她一伸手,便能得到他的宠爱……
拥有这一切,难道还不够么?
是真的不够?
还是自己越来越贪心,越来越不知足?
又或者,爱情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永远……
脑子里塞满了大大小小的问号,一时间让茹微感觉心脏重了许多。
怪不得人们常说------
心事越多,体重越重。
这句话,果然很配她o(╯□╰)o
其实,不是不想给心脏减负,不是不愿体重变轻。
只是面对自己和胤禛貌似没有未来的未来,心里的某一处,便周而复始的疼痛着,紧揪着。
唉。
茹微一边叹气,一边泄气,此时此刻,她越发不理解自己------
为什么不能活得潇洒些?
为什么不能爱得轻松些?
为什么不能对他的那些女人视而不见?
初冬的天空是灰色的,渐渐枯去的树枝在丝丝寒风中摇摆。
胤禛早上匆匆上朝,而乌喇那拉氏则派了春柔给茹微送每日必服的汤药。
茹微看着春柔端着药碗进来,不觉问去,“那送药的小丫头呢?”
春柔一边伺候茹微喝药一边笑道:“福晋免了她的差事,以后便是奴婢给您送药。”
茹微不清楚胤禛是如何让那个送药的小丫头道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听春柔说丫头得了胤禛的恩准,如今留在乌喇那拉氏身边侍候。而逼迫她下药的耿氏也因此被胤禛禁足在寝院内,说是让她闭门思过,但听春柔的口气倒更像是打入冷宫。
耿氏。
果然是耿氏。
想起那天耿氏被气得冒烟的脸,茹微竟莫名的同情起她。
虽然她很坚定地认为这个女人不是一般的欠揍,但心里还是升起一丝没道理的怜悯之情。
实话实说,在某一点上,耿氏和寒双竟然有些相似。
爱一个人,都是那么不择手段。
当然,寒双对胤禟的爱,远远胜于耿氏对胤禛的情。
寒双爱胤禟,爱得百分之百的干净,不为名利,不图权势。
而耿氏呢?
如果有一日胤禛落魄了,她还会像今日这般和自己争夺这个男人么?
谁知道呢……
茹微抿着嘴唇摇摇头,心想如果真有那么一日,不管别人怎样对待胤禛,自己仍会遵守诺言------
紧紧牵着他的手,一起去看很多很多个“风月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