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既来,问明情况,让人准备好文房四宝,当着李世民与杜如晦的面,顷刻之间,书信写成。展卷在手,开口念道:
“赵、魏之地,久为我有,为足下所侵夺。但以淮安见礼,公主得归,故相与坦怀释怨。世充顷与足下修好,已尝反复,今亡在夕,更饰辞相诱,足下乃以三军之众,仰哺他人,千金之资,坐供外费,良非上策。今前茅相遇,彼遽崩摧;效劳未若不获命,恐虽悔难追。”
李世民听了,满意地点着头说:“妙、妙,先生的文采,世民又一次领教了。感谢,感谢!”
房玄龄一听,双手一揖说:“蒙秦王厚爱,玄龄已是感激不尽。为秦王办事,是玄龄应该做的事,秦王的一声感谢,真是羞刹玄龄。”
李世民听了,说:“你我兄弟情深,本不必言感谢,只是见你如此文采书信,而又是倚马可待,实在让我心中佩服,脱口言出,请兄长不要介意。”
房玄龄听了,对李世民更是敬服。
房玄龄的书信送到窦建德手上,窦建德展卷看过,虽然也觉得情文并茂,却终是不能动心。礼节性地送走李世民派来送信的特使,一切还按原来定下的方略与李世民相峙于虎牢。一月多来,双方虽无大战,小战却从未停。不是窦建德拦截了李世民的粮草,就是李世民劫走了窦建德的军需。李世民见此,增派人手,进一步加强侦察,希望能捕捉到更有利的战机,对窦建德实施更有力的打击。窦建德也挖空心思在想办法,希望能战败李世民。就在这时候,窦建德的第一谋士凌敬,在苦思了多日后向他建议,说:
“陛下可以趁此举兵济河,攻取怀州、河阳,然后派重将守之。再鸣鼓建旗,过太行,入上党,占汾、晋,取蒲津。这样一来,对我们有三利:一则蹈无人入境,取胜可以万全;二则拓地收众,形势益强;三则关中震骇,郑围自解。这可是上上之策,再没有比这好的了。”
窦建德听了,心中一亮。这凌敬,真是高明!如将他的建议付诸实施,唐军所战虎牢关优势便丧失殆尽。我军深入上党、徇汾、晋之后,必定让关中震动,使李世民回师救援。到那时,唐军自乱阵脚,洛阳困围不解自除,而我则如风唤雨,整个战局,将随我窦建德之意,随心所欲。想一这里,窦建德立即吩咐人唤来王世充的弟弟王世辩。
如此、如此,这般,窦建德将凌敬的建议合盘说出。然后,吩咐王世辩,说:
“汝今速去洛阳,通知王世充,安心死守,等朕的好消息。”
8
王世辩闻听窦建德要挥师渡河去攻山西,一时心慌意乱,慌忙赶去洛阳,将窦建德的打算说给王世充听。李世民围困洛阳半年有余,王世充已经陷入绝望的境地,没想到绝处篷生,柳暗花明,窦建德一朝醒来率兵救援。他王世充这才如旱禾得雨露,早把窦建德视为救命的天龙,不想这天龙却要飞去山西,兴风作雨。在王世充看来,窦建德一旦弃他而去,他只有立毙无疑,于是心中骇然,睁大眼睛,望着兄弟,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王世辩见曾经何等英雄的哥哥如此魂飞魄散,更加心急,没想到情急之中,竟也想出一个办法来,对王世充说:
“皇上也不必担心,若要窦建德不去攻打山西,也不是没有办法?”
“有何办法,你快说来我听。”王世充一把紧紧地抓住弟弟双臂。
“你放手,我的胳膊快断了。”
王世充这才松开手来,眼睁如铜钱,催问:
“快说,有何办法,可使窦建德不离此地?”
“我在窦建德那里已有月余,深知窦建德的为人。他虽然勇猛善战,也常以小恩惠收买人心,可是猜忌心却很重,尤其是对凌敬等一干谋士,并不怎么信任,对属下的一些战将,倒是非常器重,而且容易听取他们的意见。皇弟我在他那里,看出了这一点,就对他最信任的战将,如高甑生、梁建方等,特别友好,出手非常阔卓,因而与他们关系甚好。现如今,只要我再给他们些好处,请他们劝说窦建德不要进攻山西,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王世充听了,又一把抓住弟弟,大声说:“皇帝,你真是我的好皇弟!我皇宫里的金银财宝,你尽管拿去,只要高、梁他们能够劝说窦建德不离此地,要多少,给他们多少。”
“感谢皇上,我拿些金银,即刻回去,一定让高、梁这些将军,劝说窦建德不去山西。”
“好,好,这就好!”王世充长长地舒了口气,说:“快去,快去,哥哥在此等候你的佳音。”
王世辩带了大量金银财宝,匆匆赶回板渚,将金银财宝,挨个送给窦建德十分信任的高甑生、梁建方等人,请求他们替王世充说情,千万不要离开板渚,去进攻山西。这些将军看见王世充服软,自己又得他许多金银,便一个个来到窦建德跟前,皆言此时不宜去进攻山西诸郡。
“凌敬何人,一书生尔,安知战事,其言岂可用也!”梁建方等振振有词地说。
开始,窦建德还坚持自己的看法,替凌敬争辩,说他虽是书生,此番却是动了脑筋,出了个好主意,但经不住众将军一再劝说,终于改变了想法,对凌敬说:
“如今众将斗志高昂,要在此一举而败李世民,我看这是天意!是上天要我在这里打败李世民。我如今别无选择,只能顺应将帅之心,与李世民决战。所以,我只能改变攻打山西的计划。”
凌敬听了,心里遗恨,忍不住对窦建德说:“义士行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皇上乃万尊之口,言既已出,岂可更改。”
窦建德听了,无言对答,心中生愤,欲将凌敬关押起来,只听他的皇后曹氏进言说:“凌敬虽然言语冲撞皇上,却是句句在理,又是一片忠心。如此还受羁押,会令谋士们寒心,还请皇上三思。”
皇后的一番话,令窦建德冷静下来,沉默良久,说道:“这凌敬也实在可恨,朕之所以改变计划,是因为幡然醒悟,要不然险些为他蒙蔽,成了一个畏敌背信的小人。”
“此话又当怎讲?”皇后问道。
“朕来救郑,且已答应王世充定要替他解围,如今还未解其围,却又要舍之而去,不是畏敌弃信,又是什么?只是凌敬他既然也是出于一片忠心,朕不关押他就是。”
于是,窦建德没有惩罚凌敬,也拒绝采纳凌敬的建议,继续与李世民对峙。
8
五月的傍晚,“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王世充忧心仲仲地蹀跞于殿前高台,双眼直直地东望板渚。他尚不知皇弟承诺的事能否办妥,正五心不定时,忽见皇弟王世辩喜气洋洋地撩衣快步而来。一时也顾不了皇帝的尊严,王世充急步迎了上去,着急地问道:
“事情怎样?”
“托皇上的洪福,一切都办妥了。窦建德已经决定留在板渚,侍机灭了李世民。”
“好,好!朕这几天来,都在苦思冥想,如何才能击败李世民,现在终于有了个好主意。”
“啊!皇上征战一身,深谙战略战术……”
“朕是这么想的。”王世充打断皇弟的话,说:“唐军作战之利,在于骑兵。如今,唐军粮草紧张,黄河以北,绿草青青。为了节约粮食,唐军他们一定会去河北牧马。马放河北,这段时期,骑兵便无马可骑。趁此时,窦建德发起总攻,定可大败唐军。”
王世辩听了,欣喜万分,高兴地说:“皇上真不愧是深谙战略战术的……”
“朕这就修书一封,将朕的看法告诉窦建德。”王世充再次打断皇弟的话,说:“吾弟一定要从旁边全力说服他,万万不可失去这难得的战机。”
王世辩听了,连连称是,拿了王世充的书信,下了高台,翻身上马,匆匆赶往板渚。谁知出洛阳城不到十里,王世辩的座骑便被一条拦马绳袢倒。因速度太快,马的双腿跪下,王世辩被甩出十步有余,恰巧头又撞在一块石头上,倾刻丧命。
拦截的人,正是侯君集指挥的侦探。
原来,王世辩来洛阳时,侦探已经发现,只是尊了侯君集的命令,待他回来时再将他擒拿,这才一直守候在这里。几名侦探出来,见王世辩命丧黄泉,仔细一搜,从他身上搜出一封信来,忙飞马赶回营中交给侯君集。看了书信,侯君集不敢担搁,立刻带了书信去见李世民。看过书信,问明情况,李世民忽然心生一计,唤侯君集到身旁,附耳交待几句。侯君集一听,心领神会,便带了书信来到拦截王世辩的地方。只见王世辩还躺在那里,座骑在他身旁懂事地打着喷涕。侯君集让人将书信塞进王世辩的衣襟里,再将他放上马背,轻轻一拍,那马便托着王世辩,平稳地朝板渚奔去。
不久,窦建德便拿到了王世充给他的书信,一口气读完,自言自语地说:“‘伺唐军刍尽,牧马于河北,将袭虎牢,一举而败唐军。’妙!妙!实在是妙!王世充不愧为有头脑的武将军。”说到这儿,他看着王世辩的尸首,微微点头,说道:“行台,你今虽亡,信已送到。我一定大败李世民,为你报仇。”言罢吩咐卫士,将王世辩厚葬,然后召来亲信梁建方,令他负责监视唐军,发现唐军河北牧马,立即来报。
“界时,我全军出击李世民,你哪里逃!”窦建德望着东面的虎牢关,十分自信地说。
侯君集令人将王世辩放上马背后,一直在后面远远地跟着,看着王世辩的尸体进了夏营,这才放心回到虎牢关,将情况告诉李世民。
李世民得知王世充想让窦建德趁自己牧马黄河北岸时发起总攻,就决定将计就计,待确认窦建德已收到王世充的信后,即刻进行大的布置。他本来已无计可施,如今要抓住这偶然得来的机遇,把窦建德的军队从板渚营中引出来,然后在虎牢关下,聚而歼之。
“夏半阴气始,淅然云景秋。”多好的夏日美景,李世民与窦建德,连同他们的军队,都无人去欣赏。唐、夏双方,埋头于紧锣密鼓地安排布置,都信心十足地认为,自己的想法非常高明,到时候,一定可以置对方于死地。
最后残酷的决战,眼看马上就要开始。
90、
一夜春风吹,新草绿如茵。黄河北岸,一碧千里,翠色欲流,正是牧马的黄金地。李世绩领秦王之令,带了千余士兵,赶了几千战马,北渡黄河,牧马于河边。
夜色已浓,到了赶马回营的时候,李绩就是不归。他在河边安营扎寨,让马儿就留在这翠色欲流的青草里。为的是让那窦建德明白:唐军确实已无草料,马匹只能留宿河边草地里。窦建德闻探子来报,心中果然大喜,认为来了可乘之机。他迅速地召来诸位将军,按原来的部署,让他们统统出动。从板渚到牛口,北距大河,西薄汜水,南属鹊山,由北至南,上百的将军,带领十余万大军,列兵布阵,横亘二十余里。随着窦建德一声令下,鼓手们击鼓助威,士兵们呐喊壮行。真是气壮山河,让鬼神也为之惊惧。窦建德欲与李世民决一死战,先要在气势上压倒唐军。
“如此一来,吓也要吓死唐军。”窦建德稳坐中军,得意地想道。
唐军将领见了,有的真是心中胆怯,以为窦建德兵多将勇,若战必败,主张后撤;有的则不以为然,认为窦建德不过是虚张声势,主张趁他们立足未稳,即刻攻击,打乱夏军的阵营。李世民听了,并不忙着表态,亲自率领几十名大将,登上高丘,瞭望敌军阵地。良久,策马下了高丘,召来众将帅,说:
“窦建德过险关而鼓噪进,图炫耀而实骄情,他临城列阵,更是轻视我军。如此骄兵,我再按兵不动,他必然更加急躁。骄则松懈戒备,躁则缺乏耐心。这样的军队,列阵一久,饥饿疲劳,到时我们再乘势追击,一定不甚一击。窦建德,一定败在旦夕之间矣!”
李世民的一番话,直说得众将帅心头一热,浑身是劲。就在这时候,窦建德仅派五员大将,三百铁骑,西渡汜水,来到唐军兵营一箭之地处停步喊话说:
“大夏大将王琬等前来挑战唐军,有不怕死的,可前来应战!”
李世民听了,抬眼望去,但见王琬坐骑高大雄伟,一幅铠仗,更是鲜亮华丽。便微笑着对身边的大将们说:“此马本王识得,原是隋炀帝乘坐的骢马,真是匹千里良驹。”
尉迟敬德见王琬一幅趾高气扬的样子,就想去杀了他,如今又听秦王夸他马好,便一举枣阳槊,说:“待我去杀了王琬,夺了马来献给秦王。”
李世民却摇着头说:“万万不可,本王怎么会因为一匹宝马,就让自己的大将去犯险?”
尉迟敬德听了,更不服气,大声说:“王琬鼠辈,能奈我何?”说罢,憋了一肚子气,冲出阵去。李世民见了,暗自得意,扭头对侯君集说:“尉迟将军此去定有一番好撕杀,你可速去黄河北岸,将牧马全部赶回,武装骑兵伏在夏军西侧,待我这里出击时,你可率全军奋力杀出,只进不退,逼杀夏军。”
李世民目送侯君集远去,回头来看尉迟敬德。只见他单枪匹马,冲入敌军之中,手起槊落,连砸二员大将下马。王琬见了,举枪上前,迎战尉迟敬德,交手没三回合,便已不支。同来的二员大将见了,一起上前,三员夏国大将,齐战尉迟敬德。唐军中程知节、秦叔宝等大将见了,要去助战,被李世民止住。
“我已让尉迟将军憋了一肚子气,他此刻精力正旺,不会有事。待他真到力乏难支时,尔等再去,相助不迟。”李世民说完,又静静地观战。
谁知尉迟敬德不但没有力乏难支,反而越战越勇。猛砸几槊,逼退二将,舞槊直追王琬。王琬闻尉迟敬德枣槊风声四起,再不敢接槊,拔马朝汜水逃去。王琬马快,眼看快到河边,尉迟敬德急了,手起槊飞,直朝王琬后背叉去。只听得闷声一响,枣槊从后背穿透王琬,他来不及哀嚎,便倒地身亡。随着枣槊,尉迟敬德来到王琬身边,飞身下马,一手从王琬的身上抽出枣槊,一手拉了王琬的宝马,翻身上去,回到唐营。唐夏两边的将士见了,无不震惊。
此时已是午时过后,窦建德的将士列队等待多时,人人饥饿疲倦,队形开始散乱。许多将士,丢枪弃刀,争相到河边饮水,一时乱成一团。李世民见了,心中暗自高兴,即令李世绩、秦叔宝、程知节等率军从正面出击,殷开山与尉迟敬德等率军队左右两侧出击。五路兵马,喊声震天,如春讯的黄河洪涛般地朝窦建德的军队涌去。饥饿疲倦的夏军,一时胆颤心惊,手忙脚乱的拾刀捡枪,前来迎敌。怎禁得住唐军汹涌之势,刚一接触,就纷纷后退。窦建德见了,拔出宝剑,高高举起,大声喝道:“唐军力孤,众将士不可惊慌,杀退唐军,朕有重赏。”
话音刚落,夏军还没有反应,西则便冲来几千骑兵。侯君集一马当先,直奔皇帝而来。窦建德见了大惊,在众将的簇拥下,往后退去。三千铁骑,如狠似虎,蜂涌而至,侯君集手起刀落,很快杀散众将,直逼窦建德。
窦建德原本也曾身手不凡,奈何做了皇帝之后,已经多年不再舞刀弄枪,哪里能敌侯君集这样的猛将。没几回合,便被侯君集枪挑下马,押到李世民面前。李世民并不去理会窦建德,只仰头朝天,哈哈大笑。笑毕,长声高喊:“窦建德已擒,夏军还不快降!”
声如巨雷,在战场上远远传开。唐军听了,纷纷跟着大喊。一时间,几十里的战场上,都响彻着李世民的话语。
“窦建德已擒,夏军还不投降?!”
唐、夏俩军,各自十余万人马,大战正酣。经侯君集领几千精锐骑兵从西则突然冲出一番砍杀,夏军已经开始胆寒,再听了李世民的呼喊,已无勇气再战,纷纷丢枪弃刀,投降唐军。这时,李世民才回过头来,打量着窦建德说:
“本王讨伐王世充,与你何相甘,为何要不自量力,自寻死路?”
窦建德一时无言以对,只是垂头叹息。李世民令李世绩将军打扫战场,清点俘虏,竟然有五万多人。
“如今东征胜局已定,强敌已灭,洛阳王世充,不过是翁中之鳖,留下这些战俘,不过是空耗国资。”李世民这么想着,断然下令:
“立即遣散战俘,使其各自还归乡里。”
处理战俘的事情,李世民命人押了窦建德,来到洛阳城下,对城里大声喊到:
“王世充听令,窦建德已被生擒,汝若再执迷不悟,本王将即刻马踏洛阳城。”
王世充闻言,来到洛阳城头,远望着在押的窦建德,垂泪良久,长叹一声,说:
“上天既然要灭亡我,不可再因为我的原故再伤城中士兵百姓。”说完,下令属下大开城门,投降李世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