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某个特定的妹妹罢了。
“你就在这里休息吧。想来父母都在国外也不方便回来照顾你。我已经派人专程去通知过请他们放心。我在走廊对面的房间,如果你不放心,晚上尽可以把门反锁。”
轩辕有些促狭地笑着。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仿佛让人反而不好意思那样做。
溪川沿床坐下,摸着丝绸被面,笑着感慨道:“有多少女人曾经睡过这张床啊?”
“不多,就你和明樱。”
“欸?骗人吧?”
“睡过对面房间里那张床的女人倒是数不清了。”
瞬间的念头,想留下他问个清楚。不过眼下看来还是免了,光天化日之下在广场上问好像更加安全。
洗漱完,倚床躺下,翻开手机看见短信。
是Brandy发来的。
自从那天在时装发布会后不欢而散,一连几天都在冷战状态,也并不是刻意赌气,只是都借口通告太多公事繁忙,不想见面也不愿聊天,每天互发一条短信道晚安,确认对方还健在。
关系淡漠,比吵架还可怕。
明知道离分别的日子越来越近,却没有和解的迹象。
其实之前早就有迹象,所以当溪川看见这条长长的短信时,并不觉得太意外。
“下周一就要出发去英国了,很长时间都不能再见面。我想这样对我们俩反倒是好事,正可以暂时分开冷静一下。我总觉得你不是真的爱我,只是我在你心里与众不同。而你一直紧紧地抓住这么一丁点儿与众不同,是因为我有太多的不足你想要删除,必须靠自欺欺人才能变得盲目。我很累了,而你更累。就这样吧,希望你幸福。”
必须靠自欺欺人才能变得盲目?
溪川不太自然地盯着屏幕,想笑,却觉得脸是僵硬的。
又想哭,泪水好像已经在那天晚上流干了。
窗外的灯光随着时间流逝渐次熄灭,女生独自坐在黑暗里,面对着也早已熄灭的手机屏幕,长久地发起了呆。
医护人员把溪川抬上担架,轩辕弓下身伏在她床边,握住她的手。
“答应我,不要把真相告诉我妈。这是应该还给她的,但她知道了不会接受。”
轩辕笑起来:“你妈都不认识我,我想告诉她也不能啊。”感觉到对方手里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轩辕把她的手握紧了,“不要担心,一会儿就醒来了。肾脏移植手术只比阑尾手术难一点点。阑尾手术是切下来、丢掉。肾脏移植手术是切下来、不丢掉、再装上去。”
本来神色凝重的溪川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会儿就好。”轩辕拍拍她的额头,“你一直是幸运的女孩。”
到了下午,溪川才醒过来,睁眼立刻问:“我妈呢?”
突然的声音使轩辕被吓了一跳:“哦,哦。你妈还在手术,就快出来了。”
溪川长吁一口气,又闭上眼。
“你什么都知道了对吗?”
“不对。我只知道纸上写的,不知道你脑子里的。如果你肯自己把脑子里的告诉我自然最好了。”
溪川睁开眼看着轩辕,好半天才说:“脑子里的,都忘记了呢。”
“没关系。如果你想起什么,请随时和我联系。” 轩辕模仿着FBI的腔调。
溪川想笑,眼泪却涌出来,咬紧下唇,也止不住它一直流向枕头。
空气中,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缓慢地经过。
--你一直是幸运的女孩。
声息遥遥传来。
是多么遥远的事了,却几乎每天都在脑海中重演。
非常困的时候,自己说:“睡一睡就好。”一觉醒来,被困在横亘在眼前的废铁里,稍微动一动就被碎玻璃扎伤。身上流过温热的液体,竟然是亲人的血液,除了自己,所有人都没有醒过来。
怎么可能忘记呢?是怎样嚎啕大哭着用尽全力把他们一个个从严重变形的车厢里拉出来,是怎样不顾浑身割伤刮伤拼命爬上公路求救……只要一闭上眼,全都历历在目。
都说车祸时睡着的人总是伤得最重,可偏偏自己是个奇迹般的例外。
如果身边的人相继离开,只剩自己每次都幸运地留下来。
幸运,是个多么讽刺的词。
不愿想起。
“让我想想,第一次见轩辕的时候。在学校,看见的只是背影。穿着……黑色T恤,有咖啡色的皮质镶边,领口很别致,然后是……窄腿铅笔牛仔裤,微长了点,在脚踝处叠出几个褶皱。阿迪的鞋,后跟有红色商标,鞋底下有图案,走路时能看见一点。整体看上去很有品又挺清爽的,走在明樱身边,标准的男女模特。”
轩辕过于震惊:“我说,难道你是传说中的神童吗?记得这么清楚。”
“嗯。我记忆力是有点好。”
“有点好”这样的自评,显然还是过谦了。
溪川翻起眼睛看着天花板回忆道:“最早的记忆,是几个月的时候,喜欢恶作剧,装哭,等妈妈跑进来,却马上变成在笑。害我妈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产后后遗症,长期幻听。有时还偷偷大白天爬上书架开电灯,受害者也是我妈,又觉得自己有老糊涂的趋势,那么年轻就不记得随手关灯。”
“爬书架?运动神经很好,脑神经也很好。你……强!”轩辕找不出更合适的形容词了。
“现在运动神经不好了,我高二时让坍塌的脚手架给砸了。”
“还行啊。不过我也发现,演唱会时你的舞都很简单,连明樱的伴舞都不如。”
“哎呀,人家身体有缺陷嘛,干吗歧视残疾人?你看过我们演唱会?”
“当然了!能不看吗?”
“那你觉得……”女生渐渐露出微笑,眼睛微妙地改变了形状,“聚光灯下的我,好不好看?”
短短一个简单问句,像个小法术,变了细长的线钻进耳朵里。
痒痒的。痒痒的。
轩辕眯起眼,有点愣神,干咳一声,才转而笑出来。
与这语气如出一辙的,是许多年前那一句--“是因为我是对的?还是因为,我是柳溪川?”
连一向记忆力超群的女生也忘了。
“什么?精选专辑?什么意思?”
明樱急得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头撞上车顶。
经纪人表情尴尬地朝她示意了一下手里的手机:“公司刚来电话,说是唱片公司提出的,公司经过讨论认为可以出了。”
“讨论?我的精选专辑,难道可以不经过我同意吗?”
经纪人说不出话。明樱知道他是傀儡:“马上回公司,我要直接见理事长。”
司机察言观色,瞥了眼明樱,再瞥了眼不表态的经纪人,立刻发动了汽车。明樱侧头看向车窗外迅速后卷的景色再不说话,半晌后,将手里的一次性纸杯捏成一团,“啪--”极响的一声砸在另一侧窗户上,两个助理和经纪人都明显被吓了一跳。几人大气都不敢出。
“欸?哎--季小姐!你不能进去!”理事长的秘书正接着电话,见明樱完全无视她,像炮弹一样直冲进去,慌得大喊出声。
“理事长!”
明樱见有人正在办公室内和百里玲商谈事情,稍微愣了一下。那人抬头看了看十万火急的季明樱,于是站起来欠身说:“理事长,那我先去办了。”
只一句话,却使明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顷刻间面如死灰,连嘴唇也微微颤抖起来。
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声息。
--我再问一遍,照片上这个女孩在哪里?
斑驳墙壁上一行不堪入目的白色粉笔字,笔画随年月流逝渐渐模糊,淡去很多。然而如果再描画一遍……
“季明樱?季明樱?”
明樱回过神,悄悄捏紧拳的同时露出微笑。
“有什么事吗?”百里玲问。
“出精选专辑的事,我想和理事长好好商量一下。”
“怎么了?”对方的反抗似乎早在百里玲的意料之中,问句的语气淡淡的。
“您听说了吗?大枫娱乐的邱盈盈也是差不多时间出精选专辑。”明樱顿了顿,“不想输给她,所以……还请公司给我全力支持。精选专辑中的所有歌我要重新灌录,并且,在上市时,我要市面上40本杂志的封面全是我。”
轮到百里玲震惊了:“重新灌录?精选专辑为什么要重新灌录?而且40本杂志的拍摄,那得多大工作量啊?”
“精选专辑对我来说是比普通专辑更重要的专辑。而且这是我到百里娱乐后出的第一张专辑,也是我和劲敌的第一次正面对决呢,我想媒体也会对战果非常关注。”
百里玲逐渐面露喜色。原以为公司急迫地做出这样勉强的决定,季明樱肯定强烈反对,没想到要强的她自己如此积极配合,给自己定下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工作量,果然与传闻中“完美主义者”的说法相吻合。
“这样,你就放手去做吧。杂志我会让人联系的。其他无论需要什么支持,你只管开口,公司都会全力支持。”
明樱笑得更深些:“谢谢理事长。”
不为人知的,骨骼已经被捏得“咯咯”作响。
如果再描画一遍,笔画不太完美地重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