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力顿时转了向,岑宛踢着哥哥的小腿胫骨骂道:“你有没有脑子?站在你面前的是个两面三刀、阴险毒辣的贱女人,她当着我的面说要把轩辕抢走!你居然当他是个宝!你怎么只晓得对付我!我才是你亲妹妹!”
“够了!”岑时的忍耐力再好也到了极限,“我不管你梦到还是幻想出什么事件,你最好给我懂点分寸,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无理取闹只会惹人嘲笑、让我脸上无光。你已经给明樱造成很大的伤害和困扰了,现在要么去看医生要么立刻从我面前消失!”
岑宛被这劈头盖脸的呵斥镇住,半晌说不出话,只是愣在原地用难以接受的眼神盯着岑时。
明樱趁机开门跑出办公室,岑宛追上来的时间比预计的还快。
感到头发被扯得生疼,明樱不但没有惊慌,反而转过头露出诡异的微笑:“你和我根本不是一个级数的,还没认识到吗?”
这反常的表情和话语使岑宛有点错愕,连手上的力度也瞬间减小了。
距离太近,突然让人感到了不对劲。
明樱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岑宛无比熟悉的神情,即使容貌迥异也无法掩盖的相似令人毛骨悚然。
凑近她耳畔,不仅声音,连耳语的语气也如出一辙:“从小到大,每次都让你得逞,不是因为我软弱可欺,而是我根本不屑于和你争抢。明白轩辕的意思吗?百里家的小姐,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任凭你怎么叫嚣!”
须臾间,岑宛感到所有的力气都从自己身上流逝了。
湍急的黑水在眼前翻滚,挡住了对方的容貌。
手中拽着的发丝也轻得丧失了质感。
即使在旁人眼里依然维持着厮打的状态,但岑宛实际上已经手无缚鸡之力,只是微张着嘴半无知觉,瞳孔在急速收紧。
赶来的岑时当然没有发觉她的异样,只把她拉开,反手抽了她一耳光。
明樱佯装惊恐委屈,躲向岑时身后,当着岑宛的面交换过一个眼神后,从迟迟不上十层的电梯边离开,退往逃生楼梯的方向。
刚穿过两旁工作区的走廊,身后就爆发出一阵失控的放声大笑,工作区的员工闻声纷纷站起来。
明樱一直向前走没有回头。
走到哪里,身边的门就打开,里面的人探出头来,一切像一个长长的慢镜。
世界在走廊尽头忽然熄灭了光。
晚上泡过香薰木桶浴,明樱用睡袍把自己裹紧,蜷缩在床的角落里翻看SEAL刚出道时的一些拍立得照片,不看自己,单看溪川。
这个女孩子有机灵、警惕的眼神,黑色直发投下的阴影让原本就清瘦的脸看起来过分的尖。很干净的气质,清新,安静,但是忧郁,即使她总在笑,也还是忧郁。这一点非常像自己无比熟悉的一个人。
为了演出需要而附加上的黑色眼影和全黑的或者带亮片的舞台服装和她本身格格不入,被反衬得很俗气。
但她这个人,却依旧在这些蒙着淡淡光晕的照片中显出惊心动魄的美。
不是漂亮而是美。
不够艳丽也没有气势但年轻得令人发怵。
明樱的年少时光被一场大火全都焚毁了,曾经存在的证据只剩下钱包里那张和朋友们的合照,但却远远不足以将青春的模样描绘清晰,现在明樱找到了,许许多多的线索--照片中的溪川怎样笑、怎样做鬼脸、怎样朝工作人员恭敬地行礼致谢……年轻的自己也应该大抵如此。
而照片上的自己,则不仅仅是忧郁。
无时无刻,不是压低了帽檐就是阖眼假寐,只为避开与旁人的对视,敏感又乖张,像一只刚刚逃出生天的小兽,没有半点年轻姑娘的可爱之处。
内心长满仇恨的荆棘,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赌上了作为艺人的全部辉煌,就这么一路走来,如今走到了尽头。
现在的溪川在剧集里饰演那个看似桀骜不驯实则冷漠孤僻的自己,她会变成自己吗?
其实相差的并不是年纪。没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永远也不会理解神话中头发变成毒蛇的女人是多么悲苦。
她不会变成自己。
这是个歧道,从这个分岔开始,她会代替自己生活在愈见温暖的世界里。
是的,暖气流盘桓在另一条路上,不会再来到自己这边。
“只是偶尔的……”
还想做无谓挣扎,话却被医生无情打断:“以后会越来越频繁,如果不尽快手术,随时都有可能失明。”
不知道为什么,明樱并没有感觉到非常真切的悲伤,很冷静地总结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不马上进行手术,将来一定会失明,而如果马上进行手术,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立刻就会失明?”
“话是没错……”患者过分清晰的思路和过分悲观的态度让医生都有点无所适从,但如此简明扼要的总结又似乎找不出任何回旋的余地。
明樱做了一次深呼吸,果断地站起来结束了医生的尴尬和犹豫:“我现在不想手术。”
医生皱起眉头,从眼镜后看过来,现在他觉得这种镇静一定是精神崩溃的前兆。
整个世界像只倾覆进深海的船。
失去光线,再后来,也许还会失去声息,几千几万英尺的距离,触不到底。
现实残酷得并不是“哦”一声之后心理上就能接受,更别提立刻做出选择。
然而此刻是没有别的选择。
已经走到这般万劫不复的境地,如果不能看见最后一刻仇人脸上的表情,过去所承受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在此之后,哪怕永远地深陷黑暗也无所谓。
对于幸福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
只是唯恐这所谓的“报应”来得太早。
为什么要歌唱?
最初自己的回答是:因为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可如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舞台,却依旧没有容身之所。那些制造幻觉的耀眼光线最终变作锋利的冰晶直戳向眼眸。
就快要失去对这个世界最强烈的感知了。
走出医院,再次被无情宣判死刑的明樱仰起头大口吸气,寒冷的空气卷着浓重的汽车尾气侵入肺叶。远处高悬于大楼外墙的液晶显示屏正播放着一个溪川出演的奶茶CF。
亮蓝色的内衫外面罩着一件轻薄的白色纱衣,长发被风小心翼翼地掀起。
年轻的女孩不停地朝前奔跑。
慢镜摇过她赤裸的脚踝和洋溢着甜美笑容的嘴角。
这么一个开心地奔跑着唱唱跳跳的身影,反而让人有点难过。
时光穿过透明的生命。
不知忧惧地跑着跑着,她就会不像现在这样快活了。
好像头顶那一团白白胖胖棉花糖般的云朵,忽然就被前方的摩天楼的顶尖刺得支离破碎。
那时候,我们通常说,她认清了世界的真实,不再天真幼稚了。
周末轩辕来了电话,提起岑宛的事,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但明樱听得出其中的不安。
“精神病院应该感谢你,一年内给他们送去一真一假两个病患。”像在开玩笑。
明樱取药片的动作突然停住,愣了半秒。当她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快变成第三个病患的时候,想苦笑都笑不起来。搁下水杯和药瓶拿起听筒,结束了免提状态:“你听说了?”
“怎么反应这么迟钝?”一点点微妙的细枝末节也瞒不过他,“涟在,你没事吧?”
明樱并没回应他的这个问句:“你听谁说的?”
“岑时打电话给我,希望我去看看她。本来应该你告诉我的吧,太无情无义了。”
“我想你正忙着恋爱吧,哪敢打搅?要知道我的穿衣搭配街拍总是和你跟溪川的约会留影出现在同一版面的。”
“现在连你也跟着八卦了?”电话那头传来夸张的叹息声,“我和溪川不过是朋友而已。”
“我宁可相信你和草履虫做朋友也不会相信你和女性做朋友。”
“那你是什么?草履虫吗?我一直都很纯洁的好吧!”
“真恐怖!居然有男人脸皮厚到这样说自己。”难得的玩笑使明樱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但又马上敏感地觉出对方说话的方式与往常略有不同,警惕地压低了声音问,“你旁边有人?”
“你们两只草履虫说说话吧。”
声音逐渐远离手机,又换成另一种频率的甜美女孩声音:“明樱。”
密不透风的铅灰色云层,突然被打开一条狭长的缝隙。
心底除了一个“哦”找不出别的回应。
耀目的光泻了一点下来。
好半天才回过神:“溪川你和轩辕在一起啊?”
“嗯。我拜托他帮我写曲子,正在请他吃饭。”
明樱微怔,继续问:“准备发单曲吗?”
“《麓境》拍完了嘛!景添那个家伙是不可能给我放大假的啦。”
等到明樱问“那轩辕写好了吗”的时候,手机已经又转了回去。
本人答道:“还没有。”
“亏你吃得下去啊!”明樱说笑的同时,眼眶有点湿润了。
读高中的时候组建了L-ETHER,所有人的初衷都单纯得后来想起自己也感到好笑。当时的轩辕坐在课桌上,闲闲地拨着吉他随口说道:“反正也没别的事可干。”
以“没别的事可干”这种理由加入乍听着很随性。
只有一起长大的涟在懂得这话里的苦涩意味。
轩辕的人生从出生起就被不公地抹杀了。
父亲为了母亲与原配妻子离婚,哪知好景不长,母亲在轩辕出世时因难产去世。亲生父亲固然是疼爱他的,但忙于生意常常忽视了这个家庭异于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