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不用跟着我去电台,有Cookie在就行了。你把这个茶包拿去化验。”
明樱把茶包递给CICI,戴上墨镜,正准备出门,手机就响了。
“喂?”
“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轩辕的笑音从听筒里传来,咝咝的微弱电流声在耳朵里绕,“居然有人跟踪我。”
明樱可笑不出来,“娱乐记者吗?因为我?”
“娱乐记者有什么有趣的?是私人侦探。”
“私人侦探?”明樱不由得拔高了音调。想不通轩辕怎么还有心情笑得出来。
“嗯,岑宛委托的,被我给逮住了。你说怎么处置吧!”
明樱放慢脚步,折返回去又没进屋,转身走出几步却也没出门,再折回去。
抱着一堆东西等在旁边的小助理Cookie有点茫然地停下,看她反复了几次才知道是在踱着步思考问题。
简单运动做了几个来回,Cookie看见这个比自己只大一岁却已经是最当红偶像的女生脸上露出了与年龄不相称的笑容,有点邪气带些心机,比冷笑意味深长,比奸笑又多了稳重。
听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很果断--
“让他继续跟踪你,你多过来见见我。有送上门的‘摄影师’为什么要闲着不用?”
Cookie听不懂,只从“娱记”、“私人侦探”、“跟踪”等词中推断出“艺人的生活果然比较传奇”的结论,并且幼稚地羡慕不已。
直到阖上手机翻盖,这次已经真的准备要走出门的明樱注意到助理没及时跟上自己,又再一次停下回过头叫道:“Cookie,别发呆了!”Cookie才回过神,慌慌张张地追上去。
明樱到达电台时,溪川已经在休息室了。
一段时间没有见面,溪川觉得明樱变化太大,从外形上看,像是回到了做练习生的阶段,头发染黑了,松松地挽在脑后,黑色棒球帽上绣着粉色的洋基队标志,白色T恤搭配铅笔牛仔裤,复古帆布鞋几乎没有鞋跟。
与上一次见面时T台上叱咤风云的名模风采截然不同。
而看见溪川的明樱也感到不止一点意外。
滞了数十秒,明樱才率先开口:“听说景添理事做你的经纪人之后把造型师、营养师和助理全都换了?”
溪川笑起来,“听谁说的?”
“我还是用以前那个美容师,她告诉我的,当然说的时候带着幸存者的自豪。怀疑她自夸,只信了一半,今天见了才完全相信。造型师和……”说着目光自动转向一旁溪川的两个助理身上。
两个女孩诚惶诚恐地站起来鞠躬:“姐姐您好。”
“你们好。”明樱淡然应道,又继续看回溪川,“的确都换过了。我喜欢你现在的造型,这样才是真正的柳溪川。”
白色镶边圆领的绯色咖色小花布A字连衣裙,外面罩一件薄薄的米色针织斗篷短开衫,领口处精致的蕾丝小翻边做工精细,下摆有韵味独特的流苏,头发烫卷了低低地束成小马尾,从脑后绕过来,越过肩,搭在一侧胸前,耳畔留了几缕碎发。
肤色白眼睛大的清瘦女孩,乖乖女的长相,没有很傲人的身体曲线,造型看似随意但并不平庸,显得清纯又浪漫。
神情中比以前更多的是从容和自信。
“出演《麓境》,还顺利吗?”想起那位咄咄逼人的编剧,难免为她担心。
“挺好的。大概当初是特别照你写的剧本,我总感觉是在演你。”
“演电视剧的感觉应该和广播剧相差很多吧?”明樱有点好奇。
“更难一点,除了控制声音还要控制表情,我总是做不好,被导演一遍一遍地叫停。”溪川说着笑起来,“当初我还嘲笑邱盈盈‘演什么都只有一种装可爱的演技’。”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是‘演什么都只有一种茫然无措的演技’。”
“欸?你怎么知道?”瞪大了眼睛,“景添也是这么说的。”
“因为你一贯的表情看起来就是茫然无措。”
Cookie自跟着明樱以来从没有见过她开心地笑。按最简单的表情辨识方法,眼睛下部的线条没有变化,只有嘴角运动,那不是真的笑。
可是和溪川说着话的明樱,逐渐缩小眼睛的高度,内凹的眼显出一点弧形,脸颊处的苹果肌微微上移,到最后露出了整齐的小牙齿。
她笑起来,其实真的很漂亮。
广播剧《G弦上的咏叹调》第二季第16集的录制结束后,溪川还没来得及和明樱道别就被早等在录音室外的景添匆匆拖走。
“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编剧给我打电话说要请你吃饭,为此我把下午的采访都改期了。”
“至于吗?不用着急吧。”
女生好像还没认清事态。
景添不由分说地把她塞进车里,等两个小助理气喘吁吁地跟着爬上车,景添对司机说:“直接去福楼法餐厅。”
“这是怎么了?”又懵懂地追问了一遍。
景添才回过头看着她:“你好像还没搞清编剧是谁吧?”
“不是瞿芒吗?”
“人称‘演员天敌’的名编剧,作品收视率从来不下30点,却没有几个导演敢跟她合作,因为处理她和演员的矛盾纠纷的工作量是拍摄剧集工作量的数倍,如果不幸又遇上倔强一点的演员,那导演将会付出折寿十年的代价。关键是在她和演员的战争中,她每次都一定要做最终胜利者,她的人生字典里没有‘妥协’这个词。那就是瞿芒。”
溪川听得有点发懵。
景添补充解释得更为清楚一些:“每次开机后,无论是五十多岁的老艺术家还是国民演员金振宇请瞿芒吃饭,她都一概不肯赏脸。从来没有听说过瞿芒在拍摄过程中主动请自己的演员吃饭。明白了吗?”
“哦--”可还是没有完全明白,“究竟她此举是什么原因什么目的呢?”
“我也猜不到,这可不是一般的不按常规出牌。”
进餐地点在福楼,瞿芒比约定时间早到很多,这让人更感到意外,但溪川从进门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要被压制的命运。这似乎不是一间餐厅,而是瞿芒的宫殿,溪川“奉命”来访,亦步亦从。
“我不能说你在我的演员中演技算好的,如果拍电影的话,你这种就叫‘胶片杀手’。”
瞿芒谈到工作的第一句话,就让人大受打击。
溪川在人际交往中并不游刃有余,一股滚烫的蒸气涌上来窜过脊梁,情绪立刻受了影响。
而景添反倒松了口气。以他对瞿芒的了解,她是对赞扬极其吝啬的人,又一向以贬低、耍弄、讽刺自己的演员为乐趣。当然不可能开口就好话说全。然而,从一开始就被她贬到底,反过来思考,“但是”之后应该会有极高的评价。
饭局进行至一半,终于出现了转折点。
瞿芒停下刀叉:“但是,我比较欣赏你的天赋和后天努力。”
溪川眨眨眼,表情并没有转喜,直到瞿芒继续说道:“虽然很笨拙但是认真上进的演员跟即使很笨拙还自以为是的演员比起来还算是可以造就。所以,接下去你会很忙。”
“欸?”瞿芒弯转得太快,溪川没反应过来。
但瞿芒也不理睬她的瞬间迟疑,继续说下去:“你的戏份会比顾盼多很多。这样你自然有点辛苦了。”
听到瞿芒要添加戏份的表态,溪川在欣喜之余有点忐忑,不禁把目光转向景添,对上他的眼神后才安下心来。
接着又是几段闲扯家常的对话,等到甜点上来,瞿芒才再次回到主题:“这个剧本写完我要休息了,等到明年被电视台烦到不行再写新的。你做好准备吧。”
溪川这次反应很快:“是让我出演吗?”
还比较机灵。瞿芒心下这样判断。
“前面我也说过,你这样的‘胶片杀手’不适合演电影,所以--”这句话是看着景添说的,“明年的6月不管有什么好电影本子找上门都给我把日程空出来。”
不仅加了当前这个剧中的戏份,而且“预约”了下一个剧。
溪川不敢把欣喜表露在脸上,但内心已经乐得找不着方向了。
道别时,瞿芒甚至微笑着说道:“ OST我听过了。不要骄傲--作为歌手来说也不错。”
化验结果还是CICI去取的,她没有忍到与明樱的下一次会面,当下就打电话给明樱:“果然如你所料。”
明樱露出她独特的微笑:“我知道了,你现在来拍摄地找我吧,待会儿和我一起回家,今天晚上我会把社长约来。”
从呼吸声听出对方的兴奋瞬间变成了犹豫,明樱接着说:“如果信任我的话就按我说的做。”
语气不容置疑。
停顿了数秒后,CICI的呼吸趋于稳定,声音听起来也更沉着了一些:“我现在过去找你。”
“哥,晚上有空吗?”明樱给岑时打电话。
“有啊,去哪里?”
“晚上来我家吃饭吧,没什么大事。今天精选集的前期工作基本上结束,总算能稍微松口气了,我想庆祝一下。”
“不去酒店吃吗?”
明樱换出调皮的音调:“不去,想向哥炫耀一下我的手艺。”
“自己下厨?”有点惊异。
“当然啦。”
“我妹妹真是了不起啊,人长得漂亮,歌唱得棒,高尔夫也打得好,居然还能亲自下厨……你还有什么才能没表现出来?”
“一次性透露就没有神秘感和惊喜了。晚上过来吧,别叫其他人了,太多人的晚餐做起来累。”
“好,我六点到。”
不出明樱所料,自从一起打过高尔夫并陪社长夫人逛过街之后,岑时仅存的那点戒备心也灰飞烟灭。
明樱是对自己无所求的女人,也没有那些处心积虑想傍大款的心机,仅仅是个身世凄苦渴望亲情的可爱又上进的女孩。
给岑时留下这种印象后,一切都好办了。
“喝点红酒吗?”明樱没有采用疑问语气。
岑时摇摇头:“我开车过来的。”
“喝一点吧,不喝酒怎么叫庆祝呢?”明樱已经取出了三个杯子,用身体挡住岑时的视线,边往其中一杯加进东西,边自如地继续话题,“我让CICI帮你叫车,送你回去。”丝毫破绽不露。
CICI笑着应道:“好的。”
趁CICI去厨房取筷子的机会,岑时低声问:“为什么CICI也在?”
“她下午和我在一起,结束工作后就叫上她了,她也是自己一个人,经常来和我做伴。”
岑时“哦”了一声便没再追问。
席间只是明樱和岑时在聊着天,CICI坐在一旁形同空气,不插话,开始时岑时偶尔想起她问两句话,她也只是简单作答,逐渐岑时也不再注意她。
过了十点,明樱让CICI打车送岑时回家。
《THE BEST》--
明樱的精选专辑就叫这个名字。
精选专辑的封面只有黑白两色,特写的脸上流着一道黑色的眼泪,她的眼睛深邃得像通往未知世界的甬道,瞳孔里藏有迷宫。
溪川的车缓慢地驶过夜色中的繁华街道,两旁高楼外到处悬挂着《THE BEST》的广告牌,满目是哭泣着的明樱,像谜一样。
和录制《G弦上的咏叹调》时看见的她相比,这才是真实的明樱。
瞳孔中的迷宫映出她复杂、黑暗而没有出路的内心世界。
青春的最后一点光亮也衍变成墨汁一样的眼泪流逝干净。
当复仇成为她生存的唯一理由,删除了其余一切爱恨的内心就塌陷成峡谷,罅隙中的时间流淌不开,心间就只剩下干涸的河床。
你好吗?
明知道答案是否定的,却依然问出声。
像很久以前那样,溪川伸出手指,在车窗上写下虚无的字母。
L。U。N。A。
车窗上映着自己的脸,黑色的瞳孔逐渐变得含混,最终流下了透明的眼泪。
一张又一张流着黑色眼泪的脸则变成背景,迅速晃过眼前。
曾经有两个各怀心事的少女,封印了过往,藏匿了自我,形成镜面效应般的组合,从不坦诚相待,却能够亲密无间。
这个组合首张专辑的名字的意义是:脱胎换骨。
真的能够与过去做个了结脱胎换骨重新生活吗?还是会走进无限循环的悲剧?
有个声息横亘在心室里,尽管微弱,却快要破壁而出。
《麓境》第二集中有一场重头戏取景在三里屯village,虽然剧集还没有播出,但溪川和金振宇都有不少歌迷影迷,两人一出现在街上立刻引起围观。
所以当轩辕碰巧开车经过时,很难不被人群吸引注意。
轩辕把车停在路边,远远望见溪川坐在店里,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看起来像个娃娃。看情形似乎是午间休息,剧组人员都在吃饭团,女生混在其中有说有笑。
轩辕等她差不多吃好了,掏出手机拨通她的电话。看见助理把手机递给她,然后听见了她甜甜的声音:“谁呀?”
“你的冒牌男友。”
“哈啊?”
“往窗外看。”轩辕边说边把车窗摇下来。
溪川转过头,很快就看见扎眼的红色跑车,知道是轩辕:“你停在那里干什么?”
“路过,停下来看看你,看见你就想和你聊天了。在这里拍什么情节?”
“我和男友分手后在这里开歌迷见面会,突然看见在人群中的他,没注意脚下,从台上掉下来。”
“拍好了吗?”
“还剩四个重要镜头。”
“要唱歌吗?”
“当然要了。”
停顿了几秒,轩辕突然问:“溪川你是不是打算放弃音乐了?”
溪川想了想,望着窗外回答:“虽然工作重心转移了,但还是想怀着诚心做出属于自己的清澈音乐。和明樱在一起时,创作的工作总是明樱负责,我只要张张嘴开口唱就行了,现在才知道能用音乐表达自己想法是一种才华。我想休息一段时间,等到有非表达不可的想法时才开始创作。”
“自己作词作曲吗?”
“你能帮我作曲吗?写出《时间》那样的歌。”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写曲子了,再说我也不太专业,只不过学生时代爱好而已。”
“原来是只有明樱才能享有的特别待遇吗?哎呀,我有点嫉妒了。”溪川调皮地开玩笑。
“别亏我了。”轩辕笑了。
“你作曲的时候用铅笔还是圆珠笔?”
“欸?”令人有点意外的问题,“有关系吗?应该是……钢笔吧。”
“钢笔吗?我从来不用钢笔,难怪写不出好曲子。”停顿了须臾,话题又突然绕回去,“真的不能给我写吗?”
“和明樱同过一个组合,唱过同一首歌,还不够,非要用同一个半吊子的曲作者才行吗?你们这样要好反倒是我该嫉妒了。”
“嫉妒?是嫉妒我还是嫉妒明樱?”溪川没等他回答,接着问另一个问题,“最近见过明樱吗?”
“经常见面。”
助理导演已经开始咋咋呼呼催开工了,溪川叹了口气,最后说道:“见到明樱替我问她好。”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明樱捂住嘴,脸色惨白地靠着前排座椅。已经在卫生间吐了一早上,因为一天一夜什么也没有吃,吐不出食物,只有咖啡色的血渣。CICI看情形不对劲,一边打发Cookie下车处理后续事宜,一边让司机开车直奔医院。
明樱想说“没事,不用去”,却没有力气发出声音,眼前越来越模糊,逐渐失去知觉。
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病床上输液。
守在一旁的CICI见状终于松了口气,帮她又调整一下输液速度。
明樱苦笑道:“为什么我这么没用?”
“有几个做母亲的有你这么辛苦?本来体质就不好,抵抗力又低,为了保持身材不能吃很多东西,营养供给你一个人都成问题,更别说供给两个人。因为精选专辑又承受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心理压力……”
“别说我了,我心里有数。倒是你,那天到底最后结果如何?”明樱想坐起来,被CICI瞪了一眼,按回去。
“成功了。不过……”CICI的神情有几分复杂,“也不知道是祸是福。毕竟,我在岑时心里半点分量也没有。第二天早上他一点意外或内疚也没有,异常平静地嘱咐两句就照常去上班了……”
明樱追问:“他叮嘱你什么?”
“叮嘱我……对你保密。”
明樱没再插话,让CICI继续自怨自艾下去:“且不说林慧,我可能连他任何一个情人也不如,只是个一夜情的对象而已……”
“放心吧。”明樱感到心烦,再度打断她,“等你成为母亲,你的分量就不是任何一个人能同日而语的了。到时候,岑时和百里玲肯定会把林慧扫地出门,把你迎进去。我敢打包票。”
CICI稍微舒心了些,却立刻又重新皱起眉头。过半晌,有点犹豫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我不是帮你,而是帮岑时,”明樱脱口而出,“对我哥没有帮助反而成为绊脚石的女人不配存在于他的生活里。”
“可他也并不是你的亲哥哥。”
“的确,我没有亲人。所以岑时,既是我的‘父亲’又是我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