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行程第二天明樱出去散心忘了时间让大家虚惊一场，整个上海演唱会算是以前所未有的热潮完满结束。
而真正令溪川高兴的是，不知缘何，明樱的精神状况较先前好了许多。
回程时甚至半开玩笑地坐在行李箱上问溪川：“什么时候拿矿泉水来给我喝呀？”
溪川被问得发窘，不知所措。
明樱反倒不在意地笑起来：“拿来吧。我现在还是有点无法面对困难。”说着牵过正在踌躇的溪川的手，宽慰道，“你也是为了我好。”
望着飞机上裹着毛毯睡得毫无知觉的明樱，溪川依然在回味那句“你也是为了我好”。
很多时候，我们以“我也是为了XX好”的借口做出的举动反而会对别人造成伤害。
这种善意纯属自认为合情，但也许未必合理。
回到北京后，每天进出公司，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反应迟钝的溪川直到被明樱提醒“好久没看到苏理事了”，才终于意识到长久以来的斗争对象凭空消失居然令人怅然若失。
GIN不像两位艺人为专辑忙得天昏地暗，自然对这些杂事了解得多些：“前段时间公司全面核查，发现迷醉和SEAL的虚账很多，不明花销计算下来占了所有支出的三分之一。苏理事虽不是财务，但作为两大组合的主管理事难辞其咎，目前被暂时停职了。”
“平时看多了她说‘我也是为了SEAL好’的同时做出些令人发指的迫害行径，这下可真是大快人心。”溪川继续整理乐谱，“说实话我丝毫没感受过她所谓的善意。”
明樱的关注点倒不在“惩奸除恶”的结局上，只是有点疑惑：“其实不至于那么较真吧？上下打点，这笔支出肯定少不了，又显然不能归属于任何一项正经的名目。在业内也不是什么新闻。”
“只怕是抓个典型警示警示，也不过是暂时停职，上面也并不想把苏理事彻底拔掉。”
“我看是她平时为人太差得罪哪路神仙了。高层的明争暗斗啊，比我们小鬼们的拼杀猛多了。”溪川刚插进话题，突然感到桌下被GIN轻踢一脚。女生不笨，从对方丢过来的眼色立刻悟到被得罪了的神仙很可能就是理事长本尊，而原因多半关于明樱。
“是啊是啊。Luna把那边的材料递给我。唔……对了，《黑白之约》要不要补拍一个你和Whisky合作版本的MV？”
话题在GIN的努力掩饰下就此转向。
但溪川的思绪却一直还停留在对理事长和明樱扑朔迷离的关系的纠结上。老爷子的一系列所作所为完全无法用“帮忙关照与自己儿子一起长大的轩辕财团少东的绯闻女友”这种烂理由去解释。如果不是整天与明樱形影不离知道她根本没闲暇，恐怕连溪川都要开始怀疑她大概和老爷子有不正当关系了。
更奇怪的是，明樱本人对这一切好像还全然无知。
难道是理事长暗恋女艺人？
太扯了吧。
不管怎么说，理事长的行为从表面上看是真的“为了明樱好”。
4月1日这天，明樱要上通告而溪川没有。为此明樱还被溪川大大嘲笑了一番：“一看你就适合做愚人节特别节目！”
明樱找不出反驳之辞，看着得意地在床上滚翻的女生也感到这天被单独请去像鸿门宴：“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被耍的。”
“不要拖SEAL智商指数的后腿啊，fighting！”溪川还在床上笑。
同伴走后，也笑够了，溪川觉得无聊，打开笔记本跑到SEAL后援会的论坛里潜水，浏览前段时间演唱会的照片和视频。
转载最多的视频片断是《黑白之约》的舞蹈。看来fans也和溪川一样对这对完美组合百看不厌呢。
而且，这支舞虽然是大人气之作，但全是官方版本，fans自拍的几乎没有。由此可见当时的那种情况下，无论谁都被惊得完全呆掉了吧。
脑子里想着这些，溪川又把视频反复看了几遍，奇怪的是居然逐渐产生了一些不协调感，说不出究竟是哪里。
再倒回去看，镜头从Whisky移向明樱。眼神，深情，没有问题。动作，也精准到位，没有问题。镜头变成大全景，变换队形，横向，纵向……等等！明樱，患有恐高症的明樱，被钢丝吊到这么高没问题吗？
终于找到不协调感的所在。
溪川慌乱地点击鼠标返回到上级菜单，找出大量现场演出照片。第一幕出场，置身于巨大的玻璃钢球中升到四米高的地方，脚下透明像悬空。这样也没有问题吗？
演出中无数次被钢丝吊来吊去，这样也没有问题吗？
怎么可能有问题呢？
以前即使在公司二十二楼的练习室，面对落地窗外一目了然的城市景观，靠着把杆做准备活动的明樱也从未表现出任何不适。
她根本就和恐高症这类字眼沾不上边吧。
那么，为什么要假装患有恐高症呢？
溪川僵坐着无法动弹，潮水般的迷惑不解汹涌而来覆过头顶，整个人被淹没了。
一直以来，只是不断觉得明樱的过去与现在，她周围的人事非常古怪。这是第一次发现明樱本人的古怪表现。
好奇心促使溪川再也无法对她的秘密袖手旁观。
她相信，开启那个秘密的钥匙就是那个照片女孩。
叫什么来着？
辛安？不，是百里涟在吧。
百里。百里。百里。
少见的复姓。很熟悉。在哪里听过。在哪里听过呢？
百里娱乐？
与YXC公司齐名的娱乐公司。
全国娱乐界四巨头：YXC是最专业、最权威，也是资金最雄厚的娱乐公司；程氏集团侧重于影视圈；轩辕财团旗下的大枫唱片和百里娱乐则是唯二能与YXC公司在唱片业一争高下的企业。
既然照片的男主角是YXC的当红偶像组合中的艺人，那就不排除姓百里的照片少女和百里娱乐有关联的可能性。更何况，这个少女同时又出现在L-ETHER合照里，如果没记错的话，L-ETHER的唯一一张专辑《冥冥》就是百里娱乐发行的。
溪川关掉后援会网站的页面，打开百度搜索的首页。
输入“百里娱乐”，点击“百度一下”的按键。
找到相关网页约1，000，000篇，用时0.001秒。
虽然搜索到很多信息，但对于自己来说可用的很少。
如果那女孩姓百里又和百里娱乐有关，应该至少是和理事一级的人物有联系。而网上新闻除了报道理事长百里玲之外没有任何关于百里家族其他成员的消息。
百里玲。等等。
“自从三年前从兄长手中接手公司，百里娱乐理事长百里玲……”
“三年前从兄长手中”，溪川若有所思地用光标把这几个字选中。
那时候自己应该在读高二吧。因为迷恋所以很关注L-ETHER的相关新闻，但对唱片公司高层动荡倒没怎么关心过，只对百里娱乐易主一事略有印象。
当时身在娱乐圈的业内人应该会更清楚一些吧？溪川翻出手机拨通Brandy的号码。
“喂？”连等候音都没出现，直接被接起来。
“Brandy吗？我是溪川。”
“我知道。”看来电显示就一目了然。
“问你件事啊，你还记得三年前百里娱乐高层发生的事吗？”
“百里娱乐？这我不大清楚啊，当时迷醉刚刚出道，一切都很没头绪，而且Whisky状态不佳。总之，不大有闲暇关心外面的事。”
“哦，这样。”溪川得不到答案，情绪有些低落，但马上就发现对方话里的线索，“Whisky？他怎么状态不佳了？”
“嗯，这个么……”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溪川想起迷醉刚出道时并没有Whisky状态不佳的报道。迷醉的出道可以用“横空出世”这种华丽的词汇来形容，而Whisky只有一段时间节目曝光率略少，据说是由于过度劳累身体有点吃不消，其他时间都是以精神饱满的阳光男孩的形象出现。
这么说来的话，当时应该是YXC公司利用强硬手段封锁了对迷醉不利的消息。
“那算了。”不说也能猜到一定是很糟糕的状态。
Brandy稍作犹豫还是决定信任溪川：“那时候的Whisky，在节目里的状态完全是被公司逼迫强装出来的，实际上整个人精神都垮了。”
“什么？”那不是和现在的明樱一样吗？“为、为什么？”
“Whisky那时有个女朋友……”
“公司绝不会允许的。”溪川立刻意识到。
“的确。起初我们也不想让公司知道。但是……我父母无意中对经纪人说漏了嘴。当时的经纪人苏薇，瞒着Whisky去给那个女孩一大笔钱让她离开。”
“接受了？离开了？”
“不知道。苏薇说她接受了。我和Whisky都不相信。那个女生，怎么说呢，一看就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可是，她却从此失踪再也没出现过。”
“所以Whisky受不了？”
“不。真正让Whisky崩溃的是，他自己无意间看到的报纸报道，那女孩常去的酒吧发生火灾。Whisky和我在公司做了很长时间练习生，深知公司的手腕。恐怕是那个女孩不肯以离开Whisky为代价接受苏薇的钱，所以他们对她下了毒手。”
这令人震惊的猜测让溪川倒抽一口冷气，半天没说出话来。
“在那之后，公司很快做出决定让迷醉去韩国发展，直到去年年底才回来。”
溪川只能勉强维持自己语句的完整：“那……那个女孩……叫什……什么名字？”
Brandy微怔，这很重要吗？
“叫辛安。”
现实与猜测终于吻合。溪川的手突然吃不住力，手机滑落在地。
想起了明樱第一次对Whisky说的那句话--
死了，因为你。
她不叫辛安，而叫百里涟在。
生前是Whisky的女友，L-ETHER成员的朋友。
死于YXC公司制造的一场火灾。
从此之后，她的名字成为所有熟识者内心的禁语。
唯一还无法解释的地方是，为什么在Whisky与Brandy口中她叫做辛安。
但是，再追究下去的话只会触动更多当事人悲伤的记忆。
--那么，你是否能先告诉我拒绝Brandy的原因？
明樱明明用反问暗示过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隐藏的世界。
那是连自己也没有勇气触动的巨大悲恸。为什么要解除它的封印，把每个人重新伤害一遍？
愚人节的特别节目果然让明樱应付不了。反复被善意的恶作剧捉弄，事后想想自己还真是笨。坐在电视台演播间边的闲置录音室喝点提神的咖啡，却巧遇了熟人。
“哥每次的出场还是那么光芒四射。”女生对路过者笑笑，“从门口走过，整个屋子都金光一闪。呵呵。”
男子把跟在身边的助理支开，去对面的饮水机冲好一杯咖啡在她身边坐下来：“你还不是一样？恭喜啊，上海演唱会，太震撼人心了。”
“欸？哥也……”
金振宇点头：“是啊，我可是真心支持你，自掏腰包买了三千多块钱的演唱会门票。”
“哈哈，相比起来，我就是想支持哥的事业也尽不了什么力，《寒冬丽日》这种大片票价才六十多块。”
“你来支持主题曲就够了。”
“怎么，又要拍新片了吗？”
“干吗用‘又’这个字眼，一直没断过好吧。别搞得我像待业在家已久终于复出了似的。”
明樱没心没肺地笑：“要真的连你都待业，那是中国的影视业垮了吧？”
“唔……对了，要推出第二张专辑了吗？”
“哦，说到这个，好像YXC正在尝试和你们程氏洽谈，想请你来出演主打歌MV。”
“那很好啊。反正我自己是一百个乐意，看公司方面怎么说吧。”
“我们演情侣哦，溪川演第三者！哈哈，我终于有出头之日啦，以前我每次都出演第三者这种反派角色，溪川说我的声音听起来就不像好人……”女生没注意到对方的愣神，自顾自地开心。
“我说，”金振宇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才让自来high的女生回过神，“我们为什么要演情侣？”
“哎？因为公司安排啊。”明樱显然没抓住对方话里的重点。
“我们为什么不真的在一起？”
“啊啊？”没想到金振宇会头脑发热突然说出这种话来。在自己心里，对方一直是理智的啊。
最糟糕的是，表情显示他依然很理智。
一贯理智的男子，朝自己淡然微笑，像在叙述一条与己无关的自然公理般沉稳地说下去：“我很爱你。”
明樱收起笑容瞪大眼睛盯着他，所有的话哽在胸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尴尬的气氛在狭小的空间扩散氤氲。
女生低下头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手微微施力，纸杯被逐渐捻出皱褶，直到完全变成一小团皱皱巴巴的废纸。
“哥，对不起。”
振宇反倒松了口气，却发现自己撑不起力气答话。原来陷得比自己预料的还深一些。
“我现在没有时间考虑恋情。”这种拒绝是不是太藕断丝连了些？要知道，两人现在的僵局完全是当初外界和自身不断制造出的暧昧造成的。
女生下了决心，索性把残忍的真相直接告诉他，受伤也只受一次，对他来说也许更好。
“就算有时间，我和哥也不可能。因为--”
不能迟疑。手将纸团攥紧，指甲掐进自己皮肤里，引起钝钝的疼痛。
“在我心里，有比哥更加重要，比任何人都更加重要的人。如果明天地球会毁灭，今天我要去寻找、和他在一起的人。即使不能在一起，却任凭谁也替代不了的人。即使只能远远观望，我也愿看一辈子的人。可以替他死，却不可以看他受伤的人。可能死无数次，都不可能忘记一次的人……你明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