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发愣也只是一秒钟的时间,阿奏立马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脸颊上,疼得浑身直哆嗦。
“哪里还有吃醋的时间啊!我真是个不分轻重缓急的浑蛋!”
他伸手摸了一下蔺子凉的额头,沸腾如烈火,不禁着急起来:“小凉,你现在烧得很厉害,我们这就去医院。”
“不,不要……”并没有睁开眼,蔺子凉用力把阿奏推开,“我要在……在阿树醒来之前,把‘风型’完成……这是我……答应交给他的……暑假作业……”
阿树?风型?暑假作业?
阿奏想到客厅桌上的那个玩意儿。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忙着完成作业,真是个好学生!不过也未免太不要命了吧!”阿奏想要再次扶起蔺子凉,却又被她一把推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我说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力气啊?”阿奏懊丧地正要爬起身,突然从蔺子凉的床头掉下一个厚实的物件,发出“砰”的一声。
阿奏把它拾起来:这是一个深棕色皮革封面的笔记本,右下角的标签上写着“风间树的日记”。
风间树?可是小凉刚才呼唤的那个“阿树”?
终于敌不过难以言说的好奇心,阿奏看一眼床上躺着的蔺子凉,心怀忐忑地翻开了本子。
随便哪一页映入眼帘的,便是如下的深情款款。
那一天在“森林之友”,不知怎么的,大家扯到了“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这个话题。
轮到你的时候,你笑着说:“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啊,我就待在这里好了。让Nic给我做一大桌子菜,当然一定要有菌菇烧酒,然后和大家一起笑着闹着,就算到了时间尽头也没什么好怕了!”
然后大家都起哄你,说才不要死在这里,Nic也说“到那个时候谁还有心情给你做饭!”
你嘟起嘴说:“你不做算了!一定会有人做给我吃!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害怕!”
当时的我好想对你说:“或许我的厨艺不够好,或许我不能陪你一起老,但请让我,在世界末日的那一天,为你做一顿饭,陪你像往常一样说说话。能这样一起度过有生之年最后的时光,真的很好……”
但我真的没好意思说出口,这么肉麻的话光是想想就觉得……好甜蜜!
我在一旁没说话,脸却红得像火烧。
你,发现了吗?
微微泛黄的松软纸页,承载着少年隽秀有力的笔迹,那些饱蘸爱慕的笔触,让过了很久之后的阿奏看到,仍然心有颤动。
“看来,小凉的恋人就是……风间树。”
心中的某种猜测终于得到了定论,阿奏竟有些放松地舒了一口气,有些情绪终于可以释怀,有些不舍终于可以放下。
只是……
风间树怎么会病得那么严重?
他的病和小凉遭遇的那次灾难有什么关系?
他们为什么要离开家乡到未明城来治病?
为什么小凉一定要在他醒来之前完成那件雕塑作品?
他……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一个疑问刚刚解开,无数疑问便蜂拥而至,在阿奏的脑海中翻涌起伏,纷扰一片。刚刚一直昏沉睡眠的蔺子凉,此时又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该死!都什么时候了,我还在这儿偷看别人的日记!”
阿奏把日记本放在蔺子凉的床头,正打算强行背她去医院,遗落在地板角落里的手提电话响了起来。
“喂喂?是小凉吗?你怎么从医院跑掉了?”电话里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焦急的声音,“我不是说你也要留院观察,等退烧了才可以去上课打工吗?”
“呃……我不是蔺子凉。”犹豫了一下,阿奏回答道。
“什么?你不是小凉?那她在哪里?”声音愈发地焦躁不安。
“她在床上。”阿奏如实回答。
“什么?!”如果声音有形状,阿奏恐怕要被手提电话里窜出的怪兽给一口吞掉了,“你这个禽兽!你对她怎样了?你们现在在哪里?我要宰了你!啊啊啊啊啊!”
阿奏把电话远离耳朵,等里面的嘶吼声逐渐减弱,他才接着说:“她现在家中发高烧,我是他打工咖啡店的老板,正好过来探望他。请问,你又是哪位?”
“哦,”声音立马平静了不少,“我是……我是医生,也是小凉的朋友,我叫向晴空。”
“那正好,”阿奏说,“快点派救护车过来吧。”
“好的,你快把地址给我。”
“喂,你这家伙……”报完了地址之后,阿奏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冷峻,“快点把蔺子凉给我治好,我的店里可少不了这个勤快聪明的好员工啊。”
一周之后,“夜纱cafe”的院子里,挂出了新款招贴海报。
“所以,‘焦糖凤梨无敌霹雳反转蛋糕’不是金不换的爱心餐点吗?”芊笛嘟着嘴,脸上写满失望,“怎么突然间投入量贩式生产了?”
“是我之前没把握做成功好不好?通过这次的实验,我发现我能做出超完美的反转蛋糕咯!”阿奏强作笑颜,言不由衷。
“哦……那为什么之前大家都传得那么神乎其神?”芊笛不满地撇撇嘴,“前几天你给小凉姐做这个蛋糕,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阿奏把头凑过来,故意一口气慢悠悠地喷在她脸上。
“啊……”芊笛马上面红耳赤,嘴里大叫着“要死了要死了”,一溜烟地跑到院子里去了。
“蔺子凉同学,”阿奏又转过头,对正在料理台前揉捏面团的蔺子凉说道,“从今天开始,每天都要麻烦你做动物小饼干了哦!按照目前的销售趋势,这个产品很快就会成为我们店的招牌点心之一咯!”
阿奏的眼珠子间或一转,仿佛算盘珠子正在“噼里啪啦”地计算着收益进账,随后竟然忍不住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阿奏,上一次,谢谢你。”蔺子凉对着他莞尔一笑,“反转蛋糕,真的很好吃。”
“啊!”阿奏却突然慌了神,拔腿向门口跑去,“来了两个客人,我过去招呼一下。”
看着阿奏匆忙离开的身影,莽撞又快活,他不小心撞翻了门边的盆栽,连声对受惊的客人道歉,蔺子凉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多么善良,多么可爱的一个男孩子。
正在此时--
烤箱“叮”地响起了清脆的一声:饼干烤好了。
与此同时--
阿奏笑容满面:“欢迎光临,请问两位美女要点一些什么?”
就在此时--
搁在料理台上的手提电话猝不及防地发出“嗡嗡”震动。
没有任何原因,心跳便已加速。蔺子凉将烤盘搁在料理台上,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然后才拿起电话。
一抹奇异的感觉如同电流般穿越心脏,蔺子凉深吸一口气,按下通话键。
“喂……”她的声线隐约在颤抖。
“小凉?我是向晴空,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电话那头的声音兴奋难耐,“我们的‘冰冻疗法’成功了!”
“什么?”她难以置信,泪水已然溢满眼眶。
“风间树,他醒了!”向晴空在电话那头大叫出声,“你快来……快来啊!”
风间树……他醒了……
眼泪无声倾泻,耳畔声音越来越远,她的双臂无力垂下,一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猛烈袭来,让她晕眩得快要支撑不住。
风间树……他醒了……
脑海中的这几个汉字夸张变形,变成面目狰狞的古怪嘴脸,却又让她止不住地欢欣鼓舞,流着眼泪傻笑出声。
风间树……他醒了……
这是真的吗?他真的回来了?见到他我该说什么呢?他会怪我没陪在他身边等他醒来吗?蔺子凉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风间树醒了?”阿奏走过来。
“嗯……”她轻轻一点头,又有眼泪滑落。
“那你还不快去!”阿奏轻拍了她一下。
“哦,好……”蔺子凉这才蓦然惊醒,她一把扯下围裙,塞在阿奏的手中,“那这里就拜托你了!”
然后,她连制服都来不及换,便拔腿跑出了“夜纱cafe”,狂奔向未知的前方。
是的,狂喜之中的蔺子凉,她压根儿没能想到:为什么自己从来没对阿奏提到过风间树,他却能脱口说出他的名字。
而站在“夜纱cafe”中的阿奏,隔着透明落地窗看着一路远去的蔺子凉,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这个如风一般倏忽来去的女孩,这个如雾一般让人捉摸不透的女孩,这个突然造访又突然离开的女孩……
这个背负纷繁过往藏匿无数心事的女孩……
她的世界,却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而丰富圆满,再疲惫再辛苦,也丰富圆满。
他不会逼她对自己和盘托出心事,不会枉费心机妄图走进她的世界。他唯一能做到的,便是严守她的秘密,从此再不对别人说起。他将在她身后遥遥观望,任凭她的世界阴晴风雨。
只要看着你就好,看着你悲伤欢喜,看着你傻笑哭泣。
阿奏又想起,在蔺子凉租住的小屋里,他看到那篇风间树的日记。
就算……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我也愿意为你做一枚香甜松软的“焦糖凤梨无敌霹雳反转蛋糕”,让它温暖你的胃,让它的香味伴着你和喜欢的人说说笑笑闹闹,一同静候末日的来到。
是的,如果爱是捕风,我愿意做那个静默伫立的守望者。
阿奏轻笑着摇了摇头,对刚刚进门的一双男女亲切地说一声:“欢迎光临。”
我不是傻,我只是在乎她。肆
尹棉见·不如悲伤独舞
所有歌舞升平到此为止。
你的轮廓再美好,微笑再骄傲,皆可遗忘在万千光年之外。
我的春日已行至ending。
“呼啦”一声响,病房门被人一把推开。
那人却讷讷地站在外面,并不进来。
病房的玻璃窗前,背对着门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俊秀少年,他的头发有些长,面容疲倦苍白,下巴上浮泛着蛋青色的光彩。正午的灼烈光线在他的脸上覆盖一层黄金油彩,让他的脸色有些凝重得不自然。或许是因为已经好久没有长时间站立,他的身体紧张僵硬,小腿竟有些微微颤抖。
他踌躇着该怎样回过头跟她打招呼,就像事先排练过的一百零一遍。他努力抽了抽嘴角,却怎么也绽放不出久别重逢的笑容。时间仿佛锋利的刀刃,在他们之间划上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她就站在他身后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像离他一万亿光年。
“阿树……”他听见她在身后叫他的名字,声音怯怯的。
那声线正是他于梦境中苦苦追索的一道光,此时却如定身符咒,让他绷紧身体,动弹不得。
“阿树……”她再次唤他,声音竟然颤抖起来,再添上一抹不确定。
眼泪终于溢满眼眶,他几乎就要失控,差点回过头冲上去紧紧拥抱这个朝思夜想的人。
然而,不可以……怎么能……绝不能功亏一篑。
他握紧拳头,指甲在白皙皮肤上镶嵌一道触目印痕。
“阿树,有朋友来看你。”病房的角落里传出另一个女孩的声音。
这句话像是事先约定的某种提示,风间树抖擞一下精神,深吸一口气,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
赫然撞上她眼神的那一瞬间,他几乎就要心软,想要全盘推翻既定的计划。抑制不住的心跳让他的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他止不住地大口吸气吐气,就像搁浅沙滩上的深海鱼类在痛苦地挣扎着。
终于,他稳住呼吸,迎上她殷切期待的眼神。
他听见自己的声线冷酷又残忍:“你好,谢谢你来看我。但是真抱歉,我……想不起来你的名字了。”
“阿树?”她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着落下,“你怎么了?”
虽然事先在向晴空那里被提醒过无数次,蔺子凉此刻仍难以面对这个残忍的现实。换做是谁,或许都宁愿眼前的人长睡不醒,而不是由他亲口说出这让人绝望的消息。蹉跎漫长的等待,至少让人怀抱希望。
风间树别过脸,不看那让他心疼的泪眼。
“什么怎么了?”一直站在角落的女生走到蔺子凉跟前,那是一个面容娇美,有着一头洋娃娃般栗色卷发的可爱女孩,但她的声音却极其冷淡,甚至透露着一丝对蔺子凉的厌恶。
“他醒过来了,要你哭什么?”
“喔……”蔺子凉三两下抹掉眼泪,努力挤出生涩笑容,“是啊,我怎么可以哭,我不应该哭。真好,阿树总算醒来了,真好……”
“啧,笑得比哭还难看。”洋娃娃一蹙眉,愈发地不耐烦,“你来有什么事?”
“我来……有什么事?”蔺子凉一下子怔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夜以继日的陪伴,日升月落的守候,她陪着他,她守着他,她等着他,是所有人认为的理所当然。
而现在,面对这个陌生人的质疑,她竟然无言以对。
是啊,他醒过来了,他忘记我了,我来这里干什么,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对于他来说,此刻的我,又到底算什么?
蔺子凉只是看着风间树,那么灼热那么呼之欲出的眼神,却被他的疏离硬生生地斩断于空气中。
“探视时间已经过了,请你回去吧,”洋娃娃冷冷地说,“对了,你不是问我是谁吗?我是……”
“唔……好痛……”窗前的风间树突然痛苦地捂住头,慢慢蹲下了身体。
“阿树,你没事吧?”蔺子凉关切地问,一边走上前去。
“不,没、没事,”风间树坐在床沿,一只手按着脑袋,一只手对着蔺子凉连连摇摆,“你不要过来。”
“我不是说了请你回去吗?谢谢你!”洋娃娃狠狠盯了一眼蔺子凉,就像是她给他带来这么大的痛苦,然后她扶住风间树,轻抚他的脊背,“好点了没,阿树,你没事吧?”
或许可以不在意那视而不见的漠然,但却无法忍受当他痛苦时,揽住他肩的是别人的双手。
蔺子凉退出去,轻轻合上房门。然后,她背靠着走廊上坚硬冰冷的墙壁,泪如雨下。
病房里,洋娃娃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天哪,第一次演这么高难度的对手戏,差点就穿帮了!真是吓死我了。”
然后,她回头看一眼病床上的风间树:“她已经走了,你可以不用再演了。”
“我的头……真的好痛……”风间树痛苦地蜷缩成一枚可怜的虾米,浮荡在不着边际的苦涩海水里。
维系于两人之间的,究竟是望眼欲穿的挂念,共同进退的阵线,一时兴起的新鲜,还是人们常说的,人和人之间,或许会有一根缱绻时空中的细细红线?
而牵扯于尹棉见和向晴空之间的,是否只是一道阳光穿越后留下的七彩光线,璀璨耀眼,然而一转身就什么都看不见?
否则,在生命中只出现了一次的他,怎么可能被她依依不舍地记到了今天。
三年前的夏天,尹棉见怀抱着兴奋与期待,第一次走进“国立疑难杂症医科大学”。如同偶像小说中的唯美场景,在木棉花连天的行人道旁,她与向晴空不期而遇。
现在已经很难再去想象,当她刚好走过古旧医科楼的转角处,为何会有一粒橙色篮球从碧绿树叶中破空而来,不偏不倚地正中她鼻梁中央。而当她痛不可挡地蹲下身去,为何又会有一只白瓷般光洁修长的手,从四十五度的逆光深处缓慢伸过来。
慢慢地,慢慢地,优雅骑士面带微笑,终于露脸。
他的声音轻柔温暖:“Hi,我叫向晴空。”
与此同时,粉色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不知是桃花还是樱花的浪漫颜色让她的心此时也荡漾成绯红一片。她又如何能想到,无论桃花樱花,都不是夏日飞花。
这是富有搭讪才华和领导本领的向晴空,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出爱情独幕剧,在这盛夏校园中心动上演“遇见”情节。
其实躲在医科楼顶抛篮球的,躲在对面楼顶撒花瓣的,才是这个“搭讪事件”的幕后功臣。而向晴空,不过是“三人行”中的执行者,目的不过是为了验证这个手法电力有多强劲,效果有多显著。
于是,在那一击即中的一见钟情之后,男生向女生匆匆地要了手机号码。然而,女生却从没有等到过男生的邀约来电,而男生则再一次被尊称为“搭讪圣手”,被一众男生们抛起来又接住,得意洋洋,风光无限。
尹棉见原本以为,那一道闪电般的橙色弧线,会是大学时代浪漫故事的开端,联系两人之间的,就算不是飘忽不定的电话线,也还有校园里再次偶遇的惊喜视线。然而三年过去了,故事就这样没了下文,直到向晴空毕业离开校园,他们再未有过任何交集。
她就这样傻傻地等,以为隐匿在他们之间的故事伏线,终究会再次自行浮现。
直到有一天。
她的手提电话显示屏上,终于初次出现那姗姗来迟的电话号码。
这一次,她决定好好把握,绝不错过。
“你是说……你要我假装……”尹棉见指指自己,又指指斜靠在病床上的虚弱男人。
“是的。”向晴空郑重点头,双眸深深看住眼前这个可爱的卷发女孩,“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不,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是说……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尹棉见简直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