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在厦门紧张忙碌了一个来月,连王亚樵的一根汗毛都没有抓到,心中很是纠结。回去还是不回去?不回去,再追下去徒劳无功;回南京,两手空空,怎么向老头子交差?他的马脸拉成了驴脸,进退维谷。就在这时,他相继接到了广州站、南宁站部下的密报:广东、广西正在筹划新的反蒋行动。他把情报整理之后,火速上报蒋介石;蒋介石立即让戴笠撤回,领受新任务。
正想睡觉,有人送来了枕头;正想回京,两广送来了“梯子”。戴笠暗自庆幸自己每每能够逢凶化吉。
但戴笠毕竟是戴笠,为了赢得老头子的信任,他做事情从来都是两三套方案。这次,虽然没有抓到死对头王亚樵,也没有抓到他的骨干,却搂草打兔子,无意中得到了郑绍成在上海的住址。郑绍成是郑抱真的亲哥哥,而郑抱真则是王亚樵的最得力干将。只要将郑绍成攥到手心里,视长兄如父的郑抱真不能见死不救;一旦郑抱真被抓捕,那么,王亚樵还能逍遥几时?于是,他命令上海站迅速抓捕郑绍成,作为向蒋委员长进献的战果,而后,他才心安理得地回了南京。
在龙华上海淞沪警备司令部监狱,无论是封官许愿,还是严刑拷打,郑绍成就是不招。后来,又把他押解到南京羊皮巷,与刺汪嫌疑犯张玉华、贺坡光、余立奎、王述樵、洪耀斗、龚春浦等人关在一起,相互对质,希望利用他们的求生欲,二桃杀三士,一举破获王亚樵组织。郑绍成早已看穿了敌人的阴谋,同时,也担心弟弟为情所困,前来营救,落入戴笠挖好的陷阱。因此,他手抚伤口,遥望西南,下定了最后决心。
郭超是王季樵之子、王亚樵的亲外甥,从小在王亚樵家长大,对于郑绍成、郑抱真等人比较熟悉;解放后,与郑抱真时有走动。晚年,他在《铁骨铮铮郑绍成》中,留下了郑绍成大闹军事法庭的珍贵镜头:
1936年春天,一天上午八时许,提讯郑绍成、王述樵、张玉华、龚春浦等人,当庭对证刺汪有关问题。法庭内外戒备森严。当绍成等被押进法庭,走上被告席,一时鸦雀无声。王述樵立于绍成身旁,上首坐着法官。两旁坐有书记员、录事,因是军事法庭,辩护律师不得到庭,也无检察员到庭宣读起诉书。
绍成怒发冲冠,一时压抑不住,手指王述樵怒问法官:“我先问你们,他是个学生,年轻小孩,将他押来审讯,他犯了什么法?难道青年学生抗日爱国就有罪吗?他是不是犯了爱国罪?”
法官立即宣布法庭规则:“受审人员要遵守法庭纪律。”
“我们抗日救国所犯何罪?”绍成诘问法官。
“你们行刺汪院长、谋刺蒋委员长,触犯中华民国法律,犯杀人罪。这不是犯罪事实吗?”法官高声宣布。
“汉奸、国贼,人人得而诛之!”绍成怒不可遏。
“法庭之上,不容污蔑党国领袖,诋毁中央要员。郑绍成,请你认清这是法庭!”法官站起来说。
“我们抗日爱国有罪,蒋、汪媚日卖国无罪。请问你们执行的是什么法律?”绍成责问,还是咄咄逼人。接着,绍成义正词严地历数“九一八”以来,蒋介石持不抵抗主义,媚日妥协,祸国殃民的种种罪行,最后指着法官问:“你们甘愿做亡国奴吗?你们是不是中国人?”绍成声泪俱下,法庭上下为之动容。
“郑绍成,你抗拒审讯,本庭也能依法判处你!”法官色厉内荏。
“请问法官先生,你们是中国人的法官,还是日本人的法官?如果你们是日本人的法官,我们犯爱国罪,接受审讯;如果你们是中国人的法官,应该审讯汉奸卖国贼,审讯蒋介石和汪精卫……”
法官知道绍成是个铁骨铮铮的硬汉,审是审不下去了,只好宣布休庭。
绍成走出被告栏,盛怒之下,将公案踢翻,高呼:“今天是我郑绍成报国殉难之日!”昂首阔步走出法庭。法官瞠目视之,无可奈何,上下哗然。
铁骨铮铮郑绍成,骂法官、闹法庭、踢公案。蒋介石为之震怒,饬戴笠严密封锁消息,不准外传。
嗣后,绍成被关押于特种牢房,戴上脚镣、手铐,再不敢提交法庭审讯,外人始终不知绍成的下落。
西安事变,蒋介石实现诺言,释放所有政治犯。郑绍成依然关押。南京沦陷后,据说绍成被解到武汉,而被秘密处决;有说绍成死于长沙。
戴笠诱捕郑抱真的妙计,被郑绍成一顿大闹,化作泡影。接到报告,戴笠气得把桌子一拍,大声吼道:“大胆狂徒,竟敢挑战政府权威,真是不知死活!”他倒背双手,在鸡鹅巷53号的公馆里转来转去,家人和卫士们见了,都知趣地躲开,就连他宠爱的纯种德国警犬,也远远地用眼睛看着主人,不敢靠前撒欢。戴笠真的想不通:九哥真厉害,竟然得到了部下的舍命拥护!好死不如赖活着。人的一生,不就是为了吃喝玩乐、追求幸福吗?把命丢了,还有什么幸福可言?名垂青史,对于死去的人有何意义?活在当下,吃香喝辣、荣华富贵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这些人真是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