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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四签名(8)

他伸出手,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很厚的书,说道:“这是新出版的地理辞典第一卷,可以认为是最新的权威著作了。这里写的是什么?‘安达曼群岛位于孟加拉湾,距苏门答腊三百四十英里。’嘿,嘿!这又是什么?‘气候潮湿、珊瑚暗礁、鲨鱼、布勒尔港、囚犯营、罗特兰德岛、白杨树……’啊,在这里!‘安达曼群岛的土人,可以算得上是世界上最小的人了。虽然人类学者亦有说非洲的布史人或美洲的迪格印第安人和火地人是最矮小的。这里的人平均高度不到四英尺,成年人比这个还矮的也不少。他们生性凶狠,易怒而又倔犟,但是只要和他们建立了信任和感情,他们就能忠贞不渝。’注意这个,华生!再听下边的:‘他们天生可怕,畸形的大头、凶狠的小眼睛、奇怪的面貌、特别小的手和脚。由于他们凶狠、倔犟至极,英国官吏虽竭尽一切努力,也毫无办法把他们争取过来。对于船只遭难的水手们来说,他们永远是个祸害,往往被他们用镶着石头的木棒击碎脑袋,或用毒箭射死。这种屠杀的结果总是毫无例外地以人肉盛宴作为结束。’可真是可爱的好人啊!华生,如果这个小子没有人管着,让他自由行动,那结果更不堪设想了。我觉得,即便是琼诺赞·斯茂雇用他,恐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吧。”

“可是他怎么就找到这样一个奇怪的同谋呢?”

“啊,这个就不得而知了。可是我们既然知道斯茂是从安达曼群岛来的,这个土人和他在一起也就没有什么稀奇了。毫无疑问,以后我们还要知道些详情呢。华生,看来你是累极了,你在那张沙发上躺下,我来帮你催眠吧。”

他从屋角拿出小提琴来,开始演奏一支低沉的催眠曲--无疑是他的自编曲,因为他有一种即兴作曲的本领。直到现在我还能依稀记得他那瘦削的手、诚恳的脸和弓弦上下的动作呢。那时我飘飘然在音乐声中进入了梦境,我看见梅丽·摩斯坦甜蜜的脸在对我微笑。

九 线索中断

下午我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我的精神也已完全恢复了。福尔摩斯已把提琴放在一旁,坐在那里拿着一本书用心细读。看到我醒来,他对我望了望,神色很不愉快。

他道:“你睡得很沉,我还怕我们说话的声音要把你吵醒了。”

我答道:“我什么也没有听到,你得到什么新的消息没有?”

“不幸得很,还是没有。我真没有想到,所以很失望,我预计到这时候总该有确切的消息来了。维金斯刚刚来报告过,他说汽船一点儿踪迹也没有留下,真是叫人着急啊。因为时机紧迫了,每一个钟头都是要紧的。”

“我能帮忙吗?我的精神已恢复了,再出去一夜也是没有问题的。”

“不,现在我们什么也不能做,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候消息。如果我们现在出去,要是有消息到来,反而会误事。你可以做自己的事了,我必须在这里守候。”

“那我想到坎伯韦尔去访问西色尔·弗里斯特夫人,昨天她已和我约好了。”

福尔摩斯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地问道:“是去访西色尔·弗里斯特夫人吗?”

“当然还有摩斯坦小姐,她们都急于要知道这个案子的消息。”

福尔摩斯叮嘱道:“不要告诉她们太多,即使是最好的女人,也决不能完全信赖她们。”

对他这种缺少人情味的话,我并没有和他争论,我说道:“我在一两个钟头内就可以回来。”

“好吧!祝你一切顺利!如果你过河岸去的话,不妨把透比送回去,因为我想我们现在不再需要它了。”

我遵照他的话把透比归还了它的主人,并给了他半个英镑作为报酬。到了坎伯韦尔,我会见了摩斯坦小姐。她经过昨夜的冒险,至今还有些疲倦,可她也在一直盼望着消息。弗里斯特夫人的好奇心也很强,急于想知道一切。我向她们述说了大部分的经过,保留了一些凶险的情节没有说。我虽然说到舒尔托先生的被害,可是没有描写那些可怕的情景和凶手所用的凶器。就是如此简单地讲述了一遍,但这些已足以让她们听得津津有味的。

弗里斯特夫人说道:“简直是像一部小说!一个受委屈的女郎,五十万镑的宝物,一个吃人的黑生番,还有一个装木腿的匪徒。这和一般小说的情节大不相同呢。”

摩斯坦小姐快乐地看着我说道:“还有两位侠士的拯救呢。”

“可是梅丽,你的财富全依靠这次搜寻了。我觉得你并不觉得兴奋。请想一想,若是一旦变成巨富,是一件多么可喜的事呀!”

摩斯坦小姐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怎样关心。看到她对于即将变得富有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表示,我的心里感到无限的宽慰。

她说道:“我最关心的就是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的安全,其余的都无关紧要。他在整件案子中的表现是非常厚道和可敬的,我们有责任从这可耻和无根据的冤枉里为他洗刷罪名。”

我从坎伯韦尔回到家中的时候天已晚了。我的伙伴的书和烟斗还放在他的椅子旁边,可是他却不见了。我四周找了一遍,希望他留下一张字条,可是却没有找到只言片语。

赫德森太太进屋来放窗帘,我问道:“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出去了吗?”

“先生,他没有出去,他在他自己的屋里。”她放低了声音,悄悄地说道,“先生,您知道吗,我担心他是病了!”

“赫德森太太,您怎么知道他病了?”

“先生,事情有些古怪。您走了以后,他在屋里不断地走来走去,他的脚步声让我都烦了。后来又听见他自言自语,每次有人叫门,他就跑到楼梯口喊道:‘赫德森太太,是谁呀?’现在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可是我依然可以听见他在屋里来回踱步的声音。先生,我希望他没有病。方才我冒昧地建议他吃一些凉药,可是先生,他瞪了我一眼,吓得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那间屋子里跑出来的。”

我答道:“赫德森太太,我想您大可不必着急,我以前也看见过他这个样子的。他心里有事,就会让他心神不宁。”我就这样故作轻松地和我们的好房东谈着,可是我在漫漫长夜里不时隐约地听见他的脚步声,我知道,他那迫切的心情已因不能采取行动而变得越发焦躁起来。

第二天早餐时,他的面容显得疲倦而瘦削,两颊微微地发红。

我说道:“老兄,你把自己弄垮了。我听见你夜里在屋内踱来踱去。”

他答道:“我睡不着,这讨厌的问题把我急坏了。所有的大困难都已经克服了,现在反而让一个很不起眼的障碍给难住了,真叫人不甘心啊!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匪徒是谁,知道船的名字和其他的一切了,可是就是得不到船的消息。其他方面也都行动起来了,我已用尽了我的方法,整条河的两岸都被搜遍了,可还是没有消息。斯密司太太那里也没有收到她丈夫的音信,我几乎要认为他们已经把船沉到河底了。可是这一层也存在着一定的矛盾。”

“我们可能是受了斯密司太太的愚弄了。”

“不对,我想这个倒是不用多虑,因为经过调查,确实有这样一艘汽船。”

“它会不会是到上游去了?”

“我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并派出一批搜查的人到瑞奇门德一带去了。如果今天再没有消息,我打算明天亲自出马去找匪徒而放弃寻找汽船了。可是可以肯定的是咱们会得到一些消息的。”

一天过去了,维金斯和其他的搜查人员都没有传回消息。大多数的报纸都登着关于上诺伍德惨案的报道。他们对那不幸的塞笛厄斯·舒尔托都攻击得很厉害。除了官方将在第二天验尸之外,各报纸也没有什么新的消息。我在傍晚步行到坎伯韦尔,把我们失败的情况向两位女士作了报告。我回来的时候看见福尔摩斯依然是垂头丧气,很不高兴,甚至对我的问话也懒得答理。整个晚上他都在那里忙一个玄妙的化学实验,蒸馏气加热后所发出的恶臭,使我不得不离开那间屋子。一直快到天亮时,我还听见试管的声音,知道他还在那里进行着这项散发恶臭的实验。

第二天清晨,我突然惊醒过来,看见福尔摩斯已经站在我的床前。他穿着一身水手的服装,外面罩着一件短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

他道:“华生,我现在亲自到下游去。我经过再三考虑,觉得只有这样做了,无论如何是值得一试的。”

我说道:“那我跟你一同去吧?”

“不。你留在这里做我的代表是比较有用的。其实我自己也不愿意去。虽然昨晚维金斯很泄气,可是我想今天肯定会有消息的。所有的来信、来电都请你代拆,按照你的判断行事。你可不可以帮这个忙呢?”

“当然乐意。”

“我的行踪不定,恐怕你也无法给我发电报。可是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不会耽搁很久。回来以后我总会有些消息向你报告的。”

早餐的时候,他还没有消息。可是打开《旗帜报》,却看见上面登载着这个案子的新发展。报道上说:关于上诺伍德的惨案,据悉案情内容非常复杂,不像预料那么简单。新的发现证明,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确实毫无嫌疑。昨晚舒尔托先生和女管家博恩斯通太太也已被警局释放。至于真正的凶犯,警局方面已有新的线索。此案现由苏格兰场干练的埃瑟尔尼·琼斯先生负责,估计很快就能破案……

我想,这还算令人满意的,我们的朋友舒尔托总算是恢复自由了。可新的线索是什么呢?这好像仍是警局方面掩饰错误的老派头。

我把报纸扔到桌上,目光忽然被报上寻人栏里面的一段小广告吸引了。广告文曰:“寻人:船主茂迪凯·斯密司及其长子吉姆在星期二清晨三时左右乘汽船‘曙光’号离开斯密司码头,至今未归。‘曙光’号船身黑色,有红线两条,烟囱黑色,有白线一道。如有知茂迪凯·斯密司与其船‘曙光’号下落者,请给斯密司码头斯密司太太或贝克街221号B报信,当酬谢金币五镑。”

这个小广告显然是福尔摩斯登的,贝克街的住址就足以证明了。我以为这个广告的措辞非常巧妙,因为即使匪徒们看到了,也会认为那只不过是一则妻子寻找丈夫的普通广告,而不会看出其中的奥秘。

这一天过得真慢。每次听到敲门声或是街上传来的沉重的脚步声,我都以为是福尔摩斯或者是看见广告来报信的人来了。我试着去看书,但是精神总不能集中,思想总是跑到我们所追踪的那两个奇怪的匪徒身上去。有时我还想,是不是福尔摩斯的理论发生了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呢?他是不是犯了严重的自欺病?会不会是由于这些证据不够真实,他臆断错了?我从没有见过他在工作上犯错误,可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想或者是因为他的自信心太强了,反而把一个平淡的问题看成一个极其复杂离奇的疑案,以致一错再错。可是回过头想一想,这些证据又是我亲眼所见的,他的推断的理由我也知道。再看一看这一连串的奇怪事实,虽然有些是无关紧要的,可是全部都指向同一方向。我不得不承认,即使福尔摩斯的理解真有错误,那这案子本身也必定是异乎寻常的。

下午三点钟时,门铃大响,楼下有命令式的高声谈话,没有想到上来的不是别人,竟是埃瑟尔尼·琼斯先生。可是他的态度和之前完全不同了。他已经不像在上诺伍德那样粗暴、架子十足并以常识专家自居了,他在谦虚之外还有些自惭。

他说道:“您好,先生,您好!听说福尔摩斯先生出去了。”

“是的,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请稍候片刻好吗?请坐吧,来一支我们的雪茄吗?”

“谢谢,请给我一支吧。”他说话时用红绸巾轻轻地揩拭他的上额。

“来一杯加苏打的威士忌好吗?”

“好吧,半杯就够了。都这时候了,天气还是这么热,我心里烦死了,您还记得我对上诺伍德案的理解吗?”

“我记得您说过。”

“唉,我现在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个案子了。我本来已牢靠地把舒尔托先生逮着了,可是,咳,先生,可又让他从网眼里溜了出去。他提出了一个无法推翻的事实--自从他离开他哥哥后始终有人和他在一起,所以这个从暗门进入屋内的人就不会是他了。这个案子实在难破,我在警局的威望眼看要被动摇了,我很希望能得到些帮助。”

我道:“我们谁都有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啊。”

他很肯定地说道:“先生,您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没有人能超越他。我看过他侦破的许多案子,没有一桩不是被他弄清楚的。他使用的方法变化莫测,当然有时也有些操之过急,可是总的来说,他是可以成为一个最有本领的警官的。不怕人笑话,我只有望尘莫及的份。今早我接到了他的一封电报,从里面可以得知,对于舒尔托这个案子,他已经有了新的发现。这就是那封电报。”

他从衣袋里把电报拿出来交给了我。这封电报是十二点钟从白杨镇发的,电文说:“请立刻到贝克街去。假如我还没有回来,请等候。我已找到舒尔托案匪徒的踪迹。如果你愿意看到本案的结局,今晚可和我同去。”

我说道:“这封电报的内容真是令人兴奋。他一定是把已断的线索连上了。”

琼斯很得意地说道:“啊,这么说来他也有搞错的时候。我们侦查的能手也有走错路的时候呢。那么这次也可能是空欢喜一场,可是我们警察的责任是不能让任何机会错过的。哦,有人叫门,也许是他回来了。”

说话间,传来一阵沉重的上楼的脚步声,伴随着很重的喘息声,说明这个人呼吸困难。他中间稍停了一两次,好像他上楼梯是件很费气力的事情。最后他走进屋来,他的容貌和我们所听见的声音是吻合的。这是一位老人,穿着一身水手服,外面套着大衣,纽扣一直扣到颈间。他弯着腰,两腿颤抖着,气喘得很痛苦。他手拄一根粗粗的木棍,两肩不断耸动,好像呼吸很吃力似的。他的面目,除了一双闪烁的眼睛以外,只有白的眉毛和灰的髭须,其余全被他的围巾包住了。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年事已高、景况潦倒但却令人陡生敬意的航海家。

我问道:“朋友,有什么事吗?”

他用老年人所特有的习惯,慢条斯理地向四周看了看。

他问道:“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在家吗?”

“他不在家。可是我可以代表他,您有什么话都可以告诉我。”

他道:“我只能跟他本人说。”

“可是我告诉您,我可以代表他。是不是关于茂迪凯·斯密司汽船的事?”

“是的,我知道那艘船在哪里,知道他想要追踪的人在哪里,还知道宝物在哪里,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

“您告诉我好了,我会转告他的。”

他十足地表现出了老人的易怒和顽固的特性。他强调道:“我只能告诉他本人。”

“那您只好等一等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为这件事浪费一天的光阴。如果福尔摩斯先生不在家,那只好让他自己想法子去打听这些消息了。你们两个的尊容我都不喜欢,我一个字也不告诉你们。”

他站起来就要出门,可是埃瑟尔尼·琼斯跑到他前面,拦住了他。

琼斯道:“朋友,请等一等。您有要紧的消息报告,您可不能就这样走。不管您愿不愿意,我们都要把您留住,直到我们的朋友回来。”

那老人想要夺门而出,可是埃瑟尔尼·琼斯早已把背靠在门上,挡住了老人的去路。

老人用手杖在地板上生气地敲击着喊道:“真是岂有此理!我到这里是来拜访一位朋友,可是你们两个和我素不相识,却硬要把我留下,对我还这样无礼!”

我劝道:“请不要着急,您所浪费的时间我们会想法补偿您的。请坐在那边的沙发上,福尔摩斯先生不久就可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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