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出来得晚,至午夜,才出现朦胧的光。公孙喜至一岔路口,马停住,长啸一声。公孙喜拍拍马头,说:"幸而天赐良马,否则落入贼手。哦,你是让本帅选走哪一条道是吗?"
公孙喜想:"白起那小子说不定埋伏在小路上的某个地方,本帅偏不走小路。"
公孙喜一抖缰绳,马上了大路。公孙喜暗自高兴,说:"小子,耐心等吧,本帅回家歇息了。"
真是高兴不知愁来到,正这么想呢,几根粗绳同时朝他的坐骑甩过来,不偏不倚,将人马一起套住,拉翻在地。公孙喜长叹一声,说:"想不到我公孙喜世代王公贵族,竟落入蛮夷之手......"要津这里,厮杀更为惨烈。秦军吃掉公孙喜率领的梁军,全部朝李牧率领的赵军压过来。取得胜利的秦军如狼似虎,士气更旺。这些人被"打到中原去安家"这话鼓舞着,奋勇难当。秦军军士,特别善于肉搏。无论个大个小,要是太近,用不上兵器,就用拳脚,抱摔。厮杀两个时辰,赵军伤亡过半。
河对岸的秦军,不知从哪里弄来那么多木船,满江黑压压地,趁赵军混乱,边靠河岸边放箭。李牧派人到韩营求援,韩军照样吃紧,又见梁军已溃散,无心恋战,纷纷放下兵器。这种兵败的气氛比瘟疫更甚,赵军很快被传染,开始有人投降。
要命的是秦军对缴械投降军士,不但不加害,还给吃食。韩、赵军士见有了活路,投降的更多。李牧见大势已去,换上军士衣服,趁乱只身逃走。鱼叟不甘心就这样惨败,和几个心腹一起,奋力厮杀。到底寡不敌众,属下全部战死。鱼叟勇敢,武艺高强,秦军被杀无数。被擒以后,白起亲自为鱼叟松绑,劝降,鱼叟怒目而视,说:"我鱼叟堂堂中原大将,岂能投蛮夷为贼!"
白起咽不下被辱骂这口气,命推出去斩了,分尸投江喂鱼。
白起大胜梁、赵、韩联军,向樗里子禀报说:"此次大获全胜,靠的是鼓舞士气,军心振奋。在下想,就多花些工夫吧,掩埋秦军阵亡将士的时候,把联军阵亡将士也埋了。"
樗里子不但很赞赏白起的考虑,还想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说:"这一仗联军投降的将士不少,嬴疾以为,一定要与秦军将士同等对待。回禀大王,能者重用。秦要一统天下,应不避亲疏,唯能是用。"
白起要大小将士一齐动手,不分秦军还是联军阵亡将士,一律掩埋;投降的将士,换上秦军服装,同吃同住,同领军饷,不许歧视,违者重罚。战场打扫停当,樗里子亲自写奏疏,派快马飞报秦惠王。除了禀报击垮联军,活捉公孙喜,鱼叟被斩,李牧趁乱脱身而外,还禀报了如何对待阵亡和投降的联军将士等情。奏疏中特别提到白起,说他不但打仗是能人,还深得军心。奏疏说,要得天下,不但要靠征讨,更要靠仁德。说到下一步打算,樗里子说:"打算歇息几天,即发兵东南,务必大败梁、赵。"
秦惠王看了樗里子的信,大为欣慰,说:"天赐樗里子、白起给寡人哪。"
樗里子、白起让将士们就地造饭,吃饱睡好,歇息两天,拔营寨而起,向东南挺进。
韩国上党守将冯亭做梦都没有想到,梁、赵、韩三国联军,威风无比地开到伊阙,大有不生擒嬴疾、白起不罢休的气势,竟这么快就损兵折将,溃不成军。从前方溃退下来的将士,饿得皮包骨头,衣衫褴褛,和叫花子没有两样。折腿断胳膊,伤口腐烂,臭不可闻。
联军将士到了边关,就像到了家,见到了亲人。守将冯亭不得不一面派人安排这些弟兄的吃食、歇息和医治,一方面调集精壮,加强防守,一面加派探马探听秦军消息。同时,派专人飞报韩惠王,请求加派将士镇守。
不断地有溃退将士进入边关,要求在边关歇息、用餐、治伤,把边关弄得很乱,粮食紧缺,守关将士都快吃不上饭了。冯亭盼望惠王尽快运来粮草,加派镇守将士,得到的回答却是要固守都城新郑,无法调运粮食,加派守关将士,要他自己想办法。冯亭仰天长叹,说:"冯亭没有粮食,又不能去抢百姓,难道就坐以待毙?"
冯亭没法,只好停止接待溃退下来的将士。在前方打了败仗,窝着一肚子火,逃命到自己国土上,还不理不睬,没法咽下这口恶气,索性操起家伙攻打。冯亭只好亲自登城楼说明情况。不想不说还罢,越说溃退下来的将士火气越大,有人大声吼叫:"我们已经几天没吃饭了,饿死是死,打死也是死,我们也不要命了!"
冯亭说:"我们的敌人是秦贼,秦贼马上就要打来啦,你们怎么能在这里胡闹?"
城楼下有人高声回答,说:"秦军来好啊,投降秦军,还有碗饭吃。"
冯亭气坏了,骂一声"败类",高声叫喊"投降秦军,还有碗饭吃的"军士被冯亭身边的护卫一箭射死。
有探马飞报,说在离边关二十里处发现秦军。秦军攻下伊阙,士气正盛,打到韩边关上党是早晚的事,不想这么快就到来。秦军入犯上党,要过梁国边境,为什么梁军没有一点动静?是由于败给秦军,望风而逃?还是没有发现秦军的行踪?抑或站在岸上看船翻,任凭秦贼进攻韩国?冯亭想不明白,也没有工夫推究,他立即派快马飞报韩惠王,一面作死守准备。冯亭是个忠诚的将军,冯门世代在韩国为官,韩侯对他恩重如山,认为以死相报,是天赐良机。但也不能软塌塌地束手就擒,一定要拼个鱼死网破才罢。
下了必死决心,事情倒也简单了。唯一遗憾的是没能回家看看妻儿,连句作别的话也没有。不过也好。要是回到家,看着可怜的妻儿,说不定会退下阵来,坏了他一辈子的名声。
冯亭命所有守关将士作死守准备,除了强弩硬弓手全上城楼,命军士搬来石头,散放着,便于弩矢、箭镞罄尽时候使用。冯亭还吸收当年赵国坚守邯郸的经验,备足水,防备火攻。
白起用兵,喜欢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常常在下夜对手疲惫不堪的时候行事。这时候猛然袭击,十之八九得手。这道理谁都知道,但只有白起用得得心应手。说起来并不奥妙,靠的是将士有最现实不过的想法:到中原去安家。再就是他爱兵如子,从不打骂将士;却又奖惩分明,不搞好坏一锅煮。这是白起带兵的诀窍,别人想学也很难学到。
一连几天,秦军毫无动静,弄得冯亭都以为秦军之意并不在韩,而在梁。又过两天,探马回报说,的确有一支人马悄悄朝大梁开去,好像是在试探。冯亭无法判断真假,但已经不再像几天以前那么紧张了。又过两天,还是没有动静,一部分守关将士开始出怨言,说整天绷得这么紧,受不了啦。这种情绪一蔓延,斗志减去了一半。就在这天下夜,黑压压的秦军突然逼近城下,等待守关将士回过神来,秦军已经开始攻打城楼。
秦军攻城全用强弓硬弩,箭不密,却射得八九不离十。但是,城楼上守军还击就不那么容易了。城楼上有火把,城楼外却是黑乎乎一片,眼前黑,看不清楚秦军在哪里。待冯亭发现不应举火把的时候,守关将士已伤亡不少。冯亭亲自上城楼指挥,大喊大叫,要将士们一定顶住。不料一支利箭寻声飞来,射中左肩。箭镞有剧毒,不多一会,冯亭不省人事。守关将士失去了主心骨,抵挡一阵,城关被秦军攻破。
白起让秦军将士给守关将士传话,投降者与秦军一视同仁,顽抗者斩。白起对投降将士不差,这一点早有传闻。白起的许诺一经传开,纷纷放下兵器。这时,守将冯亭已箭毒发作身亡,白起赞许他对韩忠诚,命厚葬于上党城关旁。
白起攻关之前,已经让将士养精蓄锐,韩惠王还以为不会那么快就兵临城下,正在宫里和众臣商议对策,近侍忽然入报说,有秦使求见。
韩惠王料到凶多吉少,吓得两手乱抖,问大将军暴鸢说:"事已至此,如何是好?"
暴鸢说:"求和,总比城破国亡强。"
韩惠王说:"这么说,就传见吧。"
韩惠王以为兵临城下,来使必然骄横无礼。奇怪的是个文质彬彬的人物,只是说话十分厉害,他见了韩惠王,长揖说:"惠王别来无恙?"
听口气,是稔熟的人,但闪眼看时,却又认不出来。来使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望惠王不要以暂时的得失为念。秦意并不在取韩,而在赵、梁。赵、梁均无能君,白白占据大好中原,于天下何益?秦有明君,兵多将广,却屈于穷乡僻壤,实为天下之大不公。秦取赵、梁、燕,入中原,是早晚的事,望韩助秦一臂之力,暂时借用上党等西北五城栖身,待收服赵、梁、燕三国,立即奉还,决不食言。"
韩惠王听罢,半天才说:"事关重大,容寡人三思。"
使者离开,暴鸢忽然想起来者是谁。惊得脸都白了,问韩惠王说:"大王,你知道来使是谁吗?"
韩惠王吓得不轻,摇摇头。暴鸢说:"微臣这才想起,是樗里子嬴疾。"
韩惠王一脸怒意,说:"大将军,你为什么不早说?"
暴鸢说:"大王,难道要扣留他不成?"
韩惠王说:"扣留了他,不退兵就杀掉,看他作何道理?"
暴鸢连连摇头,说:"嬴疾是嬴驷堂弟,比白起看重百倍,若他有闪失,韩国将成齑粉无疑。樗里子是胆大心细,算准了才亲自出面。"
韩惠王说:"他嬴疾说得好听,借五城暂且栖身,兵临城下,还有平等可言吗?"
暴鸢说:"如果不依,破城在即。"
韩惠王说:"卿暂且退下,让孤好好想想。"
暴鸢退下,韩惠王泪流满面,进入后宫,见过王妃,说了这件事,说:"韩康无用,先祖创业,传七世,至孤手中,竟有此厄运。"
王妃赵氏强忍悲伤,安慰说:"君王且忍耐一时,乱世出英雄,我王多选用些人才,奋发几年,国家强盛了,再把五城夺回来便是。"
听王妃劝慰一番,韩惠王情绪好了一些,入宗庙,跪拜先祖,说:"子孙韩康不肖,先是联军兵败伊阙,损兵折将;继而失去上党,兵临城下,惊了先祖,韩康罪该万死。而今既无良将可派,也无精兵驻守。城下缔约,无平等可言。强秦逼我借城五座,不依必然国破家亡。韩康只好忍辱负重,暂且依了,再做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