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王正在大厅里和大臣议事,忽然有近侍入报,说:"司马将军求见。"
惠王说:"快请入见。"
司马错入宫,跪见惠王,呈上张仪从楚大牢里传出来的信,惠王看罢,闷了半天,让大臣们退下,问司马错说:"司马将军,你看这事如何是好?"
司马错说:"一定是有能人识破张大人用心,点醒了熊槐,张大人才遭此大难。"
惠王说:"如果真如将军所说,事情就更难办了。"
司马错说:"不如召见卫相一起商议。"
卫鞅应召入见,听惠王说是这么一件事,也闷了。商议半天,看法倒是一致了:要设法救人。一来两次入蜀,张仪都是有功之臣,秦需要这样的人;二来,张仪是秦大臣,如果楚将他打入大牢,什么动静也没有,面子输不起。但是如何救,伤了神了。卫鞅和惠王都主张率军入关,和楚决一雌雄,司马错细细想想秦眼前实力,觉得还不是时候,说:"巴蜀新定,人心未稳,眼前和楚开战,胜负未卜。万一失利,要重振旗鼓就难了。臣听说郑袖很受熊槐宠爱,又是个贪利小人。依臣所见,不如重金买通郑袖,事情就成功一半了。"
卫鞅说:"郑袖不过一女子,买通她有何用?"
司马错说:"买通了郑袖,要放张大人,还不是吹吹枕头风的事?"
卫鞅说:"楚有叫屈原的左徒,极力主张连齐抗秦。此次张大人下大牢,进谏熊槐的一定是此人。屈原能耐不小,不少大臣和他站在一起,万一泄露,救人不成,反生祸殃。"
惠王问:"这样说来,还得倍加小心才是。"
司马错拍拍脑门,说:"小臣倒是想起一个人来,或许还有些用处。"
惠王忙问:"什么人,快说。"
司马错说:"送信来的狱卒。他说他在楚王宫里当过近侍,知道不少内情,后来因为嘴巴不牢,说错话,被贬去当狱卒,问问他,或者有门路。"
卫鞅问:"送信的狱卒在何处?"
司马错说:"在下怕狱卒走漏消息,让军士看押着的。"
惠王说:"很好,立即传见。"
狱卒被带到惠王跟前,经过一番询问,狱卒说:"宫里的事,小人的确知道不少,但鸡毛蒜皮的事,说了也没用,小人知道郑王后有个干爹,是上大夫靳大人。"
卫鞅让狱卒退下,回禀惠王说:"靳尚职位在屈原之上,打通这层关节,加上郑袖,不但张大人无忧,日后大有用处。"
商议已定,但派谁去,惠王颇费思量。所派之人,必须对秦忠贞不贰,办事老到稳妥,足智多谋,善于机变。否则,不但救不了张仪,性命难保。最好是和楚王公贵族有旧,以便动手脚。想了几天几夜,终于想到了嬴疾。嬴疾是孝公庶子,才华在惠王嬴驷之上,奈何是庶子,不能继承王位。嬴疾想想这是王室世代规矩,除非篡权或者反叛,否则,只能屈居人下。篡权、反叛为嬴疾所不齿。这样,嬴疾便不多想,一心一意辅佐嬴驷。嬴疾居樗里,人称樗里子。
嬴疾高于嬴驷而没有丝毫不满,朝野上下都以为樗里子心胸广阔,很得人心。登基之初,惠王颇有顾忌,看几年,樗里子都对他忠心耿耿,不再怀疑。惠王想明白了,第二天,召樗里子入宫,让樗里子坐在身旁,直截了当地说:"樗里子,而今为兄遇到难题了,只有你能为兄排忧解难。"
樗里子忙起身跪拜,说:"兄长有何吩咐,只管说,疾万死不辞。"
惠王说:"秦不乏义士,更不乏勇者,但仅仅不怕死有何用?"
樗里子听出些端倪了,说:"难道是张大人有了闪失?"
樗里子聪颖过人,无论多复杂的事,都是点头知尾,惠王说:"正是。"
樗里子说:"那一定是打入大牢了,张大人走了很险的一步。"
惠王把大致情况说了,说:"樗里子,说说怎么办吧?"
樗里子把与之相关的情况集拢在一起,细细地想了一遍,说:"此事就交与疾吧,不过,得破费钱财。"
惠王说:"要多少钱财,要什么样的人跟随,都由樗里子提出。"
樗里子暗暗估计一下,说:"至少得两百镒黄金。"
惠王没有多想,说:"好,为兄让卫相给你准备。樗里子要作速安排,迟了恐有变。"
樗里子说:"请兄长调十名精壮与樗里子,备足黄金,即可启程。如顺利,二十天,半月,定同张大人一道返回;如若不顺,眼下也不宜兴师问罪,这仇留到以后再报不迟。此事不宜张扬,你我弟兄就此一别。"
惠王一怔,说:"樗里子,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为兄等你的佳音。"
樗里子选十名精壮,扮作商人模样,入蜀,进嘉陵江,沿长江入楚。楚狱卒混在商人打扮的精壮里,樗里子作老板模样,给狱卒打招呼说:"你叛楚,已是死罪,若秦不保护你,你即便走遍天下,也无处藏身。你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帮我们找到上大人。事完,一同回秦,自有好处。否则,在楚地待久了,大家性命难保。"
狱卒说:"小人走到了这一步,小命在大人手里攥着,能不替大人尽力?只是小人尽了力,大人千万不要食言。"
樗里子说:"那是一定的。"
狱卒说:"大人还要依小人一件事,才找得着上大人。"
樗里子说:"什么事?快说。"
狱卒说:"上大人最爱的是玩物,只要他知道谁有稀罕物,就会派人上门来。"
樗里子怒问:"你为什么不早说?"
狱卒说:"小人说了,大人只顾跟别人说话,没理我;这会儿想想,不说还是不行,小人才冒昧说了。"
樗里子想起来了,确实有这回事,是自己对下人有时心不在焉所致,他有些后悔,说:"这可难倒人了,火烧眉毛,去哪里寻找稀罕物?"
狱卒说:"其实也不难。虽说上大人喜欢稀罕物,却是个不识宝的货,只要有几个人在一起糊弄糊弄,一定上钩。"
狱卒这话并非胡说。狱卒从近侍贬为狱卒,心里不痛快,有闲就和酒肉朋友在外面胡逛。一天,逛得实在无聊,一个朋友说:"来,一起玩一下吧。"
看时,不知他从哪里捡到拳头大小一块石头。石头黑、白、黄、绿相间,挺好看。这个朋友大声叫喊说:"一块怪石,天上掉下来的,刚刚捡到!"
连连大声叫喊,很快围拢来不少人。这拿石头的人越说越像是真的,竟有几个人争着要买。狱卒怕招来麻烦,忙夺过石头,说:"不卖不卖,老天赐给我的宝贝,不卖。"几天以后的一个晚上,有人登门,用黄金十镒买去。后来才知道,买随意捡来这块石头的人,是上大夫靳尚的家丁。
樗里子听了狱卒的述说,暗暗好笑,心想:"原来是个贪财的草包。"想一想,说,"如果这把戏没有被识破,事情就好办了;要是识破了,断断不可再用。"
狱卒说:"最近,那家丁告诉小人,说上大人还像神物一样供着的。"
当天,樗里子和几个精壮一起,耍了同样一出把戏,不过不是玩石头,而是樗里子随身带的一块白璧。这种白璧,来自蓝田,在咸阳,不算稀罕物;但在楚国,就很难看到了。几天以后,果然有几个人找到樗里子一行人住宿的客栈。狱卒躲在阴处,看见其中一人便是靳尚,忙传话给樗里子,樗里子屏退左右,长揖说:"在下是嬴疾,久闻靳大人盛名,不想今日得见。"
靳尚知道嬴疾是嬴驷同父异母弟弟,却没有见过面。他看一眼商人打扮的嬴疾,事情已经猜着八九分,不动声色地问:"秦、楚素无来往,樗里子先生此来,不是专程做生意来的吧?"
樗里子命随从搬出两只盒子,打开一只,耀眼的黄色立即让靳尚晕眩。樗里子瞟一眼靳尚的神色,说:"此事要是别人,办起来自是千难万难,可是,大人就不同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说罢,将盒子推到靳尚跟前,说,"这是黄金百镒,是送与靳大人的;还有百镒,是奉送与郑王后的,这就要请靳大人代劳了。"
无须多说,靳尚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说:"你们就在这里等张大人吧,不出五天,即可回秦。不过,这等事,还是慎重些好,再出麻烦,靳尚可就帮不上忙了。"
樗里子说:"请靳大人放心,这不过是一场误会,误会过了,秦、楚必定言归于好。"
靳尚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