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颇的突然出现,让肃侯既惊喜,又愧疚。
魏军逼近邯郸的这天夜里,近侍禀报肃侯说:"廉颇回来了,求见君侯,见不见?"
上次和魏军打那一仗,大小将校,没人不知道廉颇武艺的厉害。肃侯有时候想:"要是廉颇反起来,无人可敌。"魏军来犯,扬言要生擒他,肃侯又十分想念廉颇,想:"要是廉颇在,孤还愁什么?"
肃侯以为廉颇一定含恨而去,投奔他的敌手魏国,和庞涓一起杀来,报一箭之仇。不想仍回赵国,是来帮赵击退魏军,还是来帮魏军搞垮赵?见不见,肃侯拿不定主意,说:"孤知道了,退下吧。"
近侍退下,肃侯立即召见语,问可不可接见廉颇。语想了想,说:"廉颇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料他不会成心来害赵国,眼下正是赵国危难之时,当然应该接见。"
肃侯说:"埋伏甲士,以防不测。"
语说:"万万不可。如此,心便不诚,心不诚,何以取廉将军信任?廉颇必然离开。"
肃侯说:"为父经事太多,怕了。"
语说:"父亲既不是为个人得失,当无所畏惧才是。"
肃侯胆壮了,即召见廉颇。廉颇入,长跪不起,说:"庞涓使计,将老母骗去雒阳,并传言与小人,如不投魏,定杀老母。廉颇不顾生死,见了老母。老母说,赵于我母子有恩,命小人速速回赵,不可延误。说罢,老母触柱而亡。"说罢,廉颇泪如雨下。
肃侯大恸,扶廉颇起身,说:"魏是虎狼之徒,赵与魏仇不共戴天。将军归赵,是上苍助赵。事情危急,将军即可临阵指挥。"
廉颇说:"廉颇不知魏趁惠相和小人离赵之时,即刻发兵,危难之时离赵,是罪臣。而今归来,名不正,言不顺,难以服众。"
肃侯即赐令牌,并传令大小将校,听凭廉颇调遣,违者斩。
廉颇执令牌,传了三道将令:一,调集所有弓弩手上城楼,百步设一檑木炮石,相互照应;二,备足水,也是百步设一处,以防火攻;三,将士、工匠配合,备足石头、木头,如果魏军凿打城垣,城楼上弓弩手放箭,城里守军厮杀,凿一处,堵一处;四,再派快马火速至齐求援。
廉颇铺排妥当,亲自巡查各点。当奖则奖,当罚则罚,奖惩分明。众将士见有廉颇在,信心大增。廉颇至西大门,见门旁一段城垣较矮,问是什么缘故,守将笑着回禀:"将军,这里就是埋葬庞涓之处。"
廉颇很快看出守将用意,说:"千万不要小看庞涓,魏军勇猛,善用云梯,不能大意。"
廉颇命再造檑木炮石,放隐蔽处,只待魏军架云梯攻城,即弓弩齐发,檑木炮石砸下。
廉颇母触柱身亡,庞涓只以为廉颇不再卷入征战,谁知这位智勇双全的人物很讲义气,依旧回赵,并作了如此周密的安排。这无异于在坚硬的骨头上又包上钢铁,只要庞涓张嘴,哪有不磕掉牙的?庞涓见急攻难下,改用围而不攻策略。料想只要粮草源源不断地运来,赵必然无法坚守。庞涓也料到赵可能求救于齐。但齐军路途遥远,远水救不了近火。
尽管廉颇诸事安排妥当,一个月以后,赵国还是陷入困境。最先是百姓没水喝、用,天气炎热难耐,百姓要外出打水;廉颇无奈,叫军士将防备火攻用水匀些出来,分与百姓。后来,百姓寻着一处地下水,解了燃眉之急。跟着粮官禀报,说将士粮草不足十天了。肃侯得知此事,问计于语,语说:"臣知粮食尚有不少,可惜都在城外。"
粮仓在城外,意思就是说,要拿到粮食,必得冲出魏军的包围,伤亡将士。肃侯无计,问廉颇说:"这事如何是好?"
廉颇说:"至今尚无齐出兵救赵消息,与其困死,不如战死。待末将派暗探出城,侦得魏军薄弱处,廉颇亲自领兵杀出,魏军虽人多势众,却无良将,廉颇不怕。"
肃侯深感欣慰,抚廉颇肩头说:"孤有将军,赵国有救了。"
当天下夜三更,廉颇全身披挂,带五百精壮,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悄悄打开北面城门,屏声静气,朝外疾行。庞涓做梦也没想到,廉颇竟如此大胆,敢率精壮突围。魏本来缺少良将,加上连日来熬更守夜,下夜三更正是疲困的时候,廉颇率领的精壮和魏军没怎么交手就冲开了大豁口,直奔建在城外的粮仓。
庞涓调集精兵强将,埋伏于北门外。廉颇早已料到庞涓有此一着,趁傍晚魏军吃饭的工夫,改由东门返回。廉颇不用车辆,只用马驮,沿途有精壮护卫,加上他勇猛无比,魏军无人可挡,顺利返回。但是,一次冒险外出运粮,只能顾及王宫、朝臣、军士几日用粮,根本无法顾及城民,如果援军迟迟不到,邯郸依然有变成一座死城的危险。
齐威王田牟听说魏军再次攻赵,意欲臣服赵国,称霸一方,想起庞涓断孙膑双腿的宿怨,告诉田忌说:"魏贪得无厌,如得了赵,必向东北伸手,齐、魏兵戎相见,怕是难免。"
田忌早有教训一下魏国的想法,只是时机不成熟,说:"臣以为,而今天下祸乱,来之于魏。如果肃侯求援,齐当救急。这样,一则出于仁义,救困扶危,人心必向大王;二则遏制魏肆虐,天下安宁,小邦得以喘息。"
威王说:"孤正是此意。"
就是这一天,赵快马携肃侯书信赶到,邹忌得知,赶来见威王,威王即召田忌、邹忌商议,田忌、邹忌都主张立即发兵,将魏军赶回雒阳。威王想:"临淄与邯郸相距千里,劳师远征,士气大减;其二,魏成心取赵,不会轻易罢休,两虎相斗,无必胜把握。"他想起孙膑既然是鬼谷子得意门人,不妨听听他如何说,说:"此事重大,不妨再商议商议。"
邹忌了解威王心思,告诉田忌说:"大王的意思,是要我们问问孙先生。"
田忌想想也是,说:"鬼谷子先生是高人,孙膑又是先生爱徒,必有高见。"
威王看重孙膑,要重用他,不料孙膑遭此劫难,没了双腿,委以何职为妥?再说,几年来,齐无大事,不知孙膑能耐到底如何,也想试一试。
无功不受禄,孙膑不肯搬新居,也不肯接受薪俸,仍住在简陋的客栈里。没了双腿,起居不便,才不得不赞成邹忌替他找个佣人。田忌、邹忌登门拜访,一见面,孙膑就说:"孙某知道二位大人找在下有何事?"
邹忌不信,说:"请说,错了可是要罚的。"
孙膑说:"罚什么?"
邹忌看田忌一眼,说:"在下和相爷还没有用晚餐,小酌几杯就是。"
孙膑说:"可以,要是说对了呢?"
邹忌说:"在下和田相请先生。"
孙膑说:"小人不仅知道田相和左徒大人来意,还知道二位打的是什么主意。"
田忌和邹忌坐下,田忌说:"田某和左徒洗耳恭听。"
孙膑笑了笑,说:"我那同门师弟必欲助魏王称霸,魏有失中山之痛,初战赵国失利之耻,再攻邯郸,势在必行;赵知道魏、齐有隙,派使求救是意料中的事;田相、左徒大人急欲教训庞涓,主张出兵,只是在是否有胜算把握上面踌躇难决,在下没有瞎说吧?"
田忌惊问:"孙先生为何如此说?"
孙膑说:"但说在下说得对不对吧?"
田忌很佩服,说:"先生料事如神,只是田忌智下一筹,先生可否赐教一二?"
孙膑说:"赐教不敢。孙膑所说,全是常人所谋。是常人所谋而无奇招,最多自损八百,杀敌一千,绝无胜算把握。"
邹忌和孙膑交往更密,说:"你就直说吧,到底何为上策?"
孙膑慢条斯理地说:"要救赵,但不是去邯郸,是去雒阳。"
田忌、邹忌都有些发懵,孙膑说:"二人交手,要将他们分开,有两种办法,一是参与搏击,一是将二人引开,何为上策?"
田忌说:"不教训魏,魏势必更加肆无忌惮。弄得邻国不安,百姓受苦,齐仇难报。"
孙膑说:"要教训魏不难。"
邹忌说:"先生就不要说一半留一半了,全说了吧。"
孙膑说:"魏军围邯郸,势必全力以赴,雒阳空虚,如齐发兵雒阳,赵危可解。"
田忌、邹忌佩服孙膑出的奇招,回禀威王,威王说:"即可发兵雒阳。"
得到威王旨意,田忌、邹忌再来找孙膑,孙膑说:"孙膑当随军征战,会会我那同门师兄。"
孙膑虽然被庞涓陷害,失去双脚,不能说不耿耿于怀。但他自信这一招必将置庞涓于死地,同门操戈,以至你死我活的地步,心里还是很酸楚。孙膑长叹一声,说:"这世道,难道只有权欲利欲和战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