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妞儿在路上碰到她爹。都尉坐在马车上,旁边还有个人,白净脸,留胡须,着官服。各国官服五花八门,再说,庄周从没留心官服官阶一类东西,因而,不知道跟在老泰山身边的人是什么来头。
都尉叫车夫吆住马,下马车;庄周、妞儿跟着下来,留胡须的白净脸却没有下,都尉向庄周介绍说:"这是惠大人。"
庄周见白净脸端坐不动,只欠身说:"庄周见过大人。"说罢,站在一旁。
妞儿说:"爹,不知道上面出了什么事,把我们从漆园里赶出来,我们是来找爹的。"
都尉说:"一时说不清,往前走二十里,住下来再说吧。"
马车往前行小半天,太阳下山,不远处出现零零星星屋宇,有酒肆。都尉问惠大人说:"惠大人,再往前走就没有可住的地方了,是不是在这里委屈一晚再说?"
惠大人单名施,在魏国虽然只是个下大夫,但满肚子学问,能说会道,朝中凡要动笔墨写大文章都离不开他;惠施善于权衡利弊,处理各种关系,即便对他不满的人,也说不出惠施有多少不是;惠施还特别善于物色人才,由他举荐的人,文武都有,入朝后都派了大用。
惠施找过鬼谷子,想请鬼谷子出山,顺便求教些学问。鬼谷子说:"对不起,学问可以谈,出山不是我所愿意的。"
惠施不解,说:"为何?"
鬼谷子说:"眼下还没有我想去的地方。"
鬼谷子看穿了这乱世,大道难行,没有值得他效力的国家,隐居归谷山野,和妻儿一起种种收收,粗布粗食。惠施见他一副落拓相,说:"实话告诉先生,下官千里寻来,也是魏君求贤若渴,看中先生的才华。若先生肯出山,自是高官厚禄,封妻荫子,世代富贵。"
鬼谷子听了大笑,说:"这些东西,对惠大人可能很重要,对王某可是一文不值。"
话不投机半句多,听鬼谷子这么说,惠施也没兴趣和他讨论学问了。
高官厚禄,名垂青史,是惠施的毕生追求。他不知道除了这些最高贵的东西,还有什么值得向往。惠施无法理解被人称作鬼谷子的王诩,枉自满腹经纶,无称心处可去,十分惋惜。分手时,惠施说:"先生若有难处,尽管来找下官,下官当鼎力相助。"
鬼谷子只笑颜相送,不答。
惠施第一次请高人出山被拒绝,而且话说得很不入耳。但他从鬼谷子谈话中听说庄周很有能耐,年轻轻的,谈吐非凡,在宋国当漆园吏,便兴致勃勃地找来了。至宋边关,正好碰上妞儿爹。惠施认识宋国这位边关守将,说了原委,都尉高兴了,想:"我没能耐,没能给女婿谋到好差事,正愁没个好去处,不想机会来得这么快。"
这时,宋宫廷内乱的消息边关已有风闻。一朝君子一朝臣,都尉既担心女儿和庄周,也担心自己饭碗被打破。心想:"只要女婿被看上了,他和女儿的好日子就来了。"
晚上,都尉备下晚餐,在家里招待了惠施;第二天,租了辆马车往宋都城睢阳方向赶。都尉没有想到,在半道碰到妞儿和女婿庄周。
进了睢阳,都尉请惠施走进酒肆,告诉店家说:"收拾一间干净房间,我有贵客要住。"听说有贵客,店家忙不迭收拾去了。都尉又说:"好酒好菜,只管上来。"
酒肆不大,酒菜也很一般,也就是米酒、野味之类。都尉很抱歉,说:"难为惠大人为小婿事由一路辛苦,却没什么好招待,惭愧。"
惠施不是贪图享受的人,说:"这种地方,能住,有酒有饭就很好了,要紧的是找到了令婿。"
都尉赶忙说:"是是。"
席间,都尉老给庄周递眼色,要他敬酒,多说好话。庄周只当没看见,只顾和惠施天南地北地胡吹。他俩越吹越投机,越吹都尉越听不明白,在一旁的妞儿也听得直眨眼。都尉、妞儿、车夫支持不住,都睡了。惠施和庄周不知疲倦似的,说到激动处,两人都高声大气。都尉生怕庄周年轻气盛,和惠大人吵起来,悄悄起来看两次,见两人并没有吵的意思,才缩回房里。第二天天亮,都尉和妞儿起来,见惠施和庄周都趴在桌上睡得很死,都尉摇摇头,问妞儿说:"你听懂他们说什么没有?"
妞儿摇摇头,说:"天呀人的,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都尉说:"怪就怪在他俩一说就没完,爹还以为他们争个不休,其实不是,是讲道理,但讲什么道理,爹没听懂。"
日上三竿,惠施、庄周醒了,都尉悄悄问庄周说:"惠大人都跟贤婿说了什么?"
庄周无法用简单几句话告诉岳父,只说:"说得多了,天上地下,国家人生,几句话没法说清楚。"
都尉关心的是庄周是否得了职位,说:"惠大人没说替你找职位的事?"
庄周说:"没说。"
都尉说:"你也没问?"
庄周说:"没问。"
都尉说:"惠大人明明是请你出山的呀。"
庄周说:"这样的乱世,小婿出去能做什么呢?"
都尉说:"不管做什么,也比什么也不做强。我卖个老脸,求求他试试看。"
庄周摆摆手,说:"岳父大人,大可不必为小婿一碗饭去求人。"
都尉约略了解庄周的德行,没有勉强。惠施原想请庄周出山,一夜长谈,让他大为惊奇。心想,庄周如果出山,用不了几年,地位势必在自己之上。第二天,推说事务缠身,求贤的话不露半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