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好江山,锦绣河山,对于尹若璃放不下,也有责任不能放下;而对于凌云来说,无情门门主的位置是他花费多年心血得到的,纵使并不贪恋权势和霸主的地位,但是如果就这样尾随着倾城一跳了之,那么无情门内部必将大乱,进而带来江湖上的巨大纷扰。他没法明明预测到了后果,却仍然任性地做出这种行为……
凌云见尹若璃离开,有些释然地笑了,也带着几十人马渐行渐远。
他们谁都不会承认自己输给了萧辰逸,却不得不承认他们都输给了自己过多的责任与欲望。
没有人去寻找倾城的下落,静谧被归还给了夜晚,月光重新撒亮开来,就如同方才的所有惊心动魄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传说如同时间的荒冢,无人问津。
“倾城,醒醒!倾城……”
耳边传来急切的呼唤声,倾城感到有一股清液从自己的唇边流入,顿感滋润,原本干渴的身体为之振奋,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刺眼的日光立刻就照射进了眼帘,微微眯起眼睛,这才看清楚守在自己身边的萧辰逸。
一贯清逸脱俗的萧辰逸此时也是一副狼狈透顶的模样,湿漉漉的发丝贴着俊朗的脸庞,手上还托着荷叶,努力地将水送出倾城的口中。
“容若……”倾城开口后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如此沙哑。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倾城感到萧辰逸熟练地探了探她的脉搏,冰凉的手腕被他温热的手指触及,心中一片安定。
倾城摇摇头,浅笑着凝视着萧辰逸。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萧辰逸被盯得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回视了一下自己。
“没什么,只是没有见过你这个狼狈的样子啊!”倾城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似乎把所有的阴霾都驱散开来了。
萧辰逸闻言先是一愣,接着便也跟着放声肆意地笑了起来。
“上来吧。”笑罢,萧辰逸二话没说就在倾城的侧身处微微蹲下,回头道,“我背你,到附近看看有没有人家暂时投靠几晚再做打算。”
倾城点点头,要移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之前是躺在一个突起的石块上的,所以顺势滑下石块便正好伏在了萧辰逸的背上。
经此一难,萧辰逸能够再次尾随自己跳下悬崖而两人都大难不死,倾城再也没有任何顾虑了。在她看来,现在在这个时间上,萧辰逸是她唯一可以,并且值得依靠的人。
到了萧辰逸的背上,倾城才得以环视四周,看地势似乎是在山崖的最低部了。
“我们掉下来以后发生了什么?”倾城见左右无事,便以闲聊的语气问萧辰逸道。
萧辰逸稳稳地背着倾城前行,一边远目观察是否有人烟,听见倾城的问话,就答道:“这次我们落下的位置似乎和上次有些不同,中途我一直盯着对山的山壁,却没有发生上次的山洞……本来已经绝望了,却不想我们落下的地方竟然正好是一片果实熟透烂掉的地面,烂掉的果泥铺了很厚的一层,除了强大的冲击力导致暂时性的昏迷以外,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们都没有太多的外伤,就去附近寻找水源了……”
倾城低低地应了声,心知其中曲折必定不止于此,但是萧辰逸的用心让她感动,无法再继续追问。她以为跟着自己跳下一次悬崖,也许有真情便可以做到。但是第二次,却需要莫大的勇气和超越生死的感情,毕竟意志再坚定的人,都无法做到二度为情牺牲性命。
“容若,我值得吗?”倾城有些哽咽。
“值得。”萧辰逸微微一愣,这才反应出倾城的所指,坚定地吐出两个字。
倾城默默地点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历经了那么多生死的考验,再往下说,反而显得矫情了。
又走了一段,两人皆无对话,直到萧辰逸似乎看到了什么,欣喜地告诉倾城:“你看,那片林子里似乎隐约有个木屋,说不定有人居住!”
倾城淡淡地笑着回应,“应该是有人的,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其实对于她来说,即便是不得不死在山底,也已经无怨无悔了,和萧辰逸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最大的恩赐与感动。
萧辰逸闻言加快了脚步,深入林中,木屋也越来越近,却听得倾城发出一声疑惑的轻音,“奇怪……怎么这木屋看着这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萧辰逸止住步,因为被倾城这么一说,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类似的木屋……
“吱呀——”就在两人仔细回想而不得结果的时候,木屋的门打开了,萧辰逸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眼神戒备,但当他看到走出的人以后,就放松了下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江未瑾。
倾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道:“难怪这屋子眼熟,原来都是出自江大哥之手啊!”
江未瑾本没有注意,但是独居山底久了,突然听到女子的声音也着实一惊,但是又觉得耳熟,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倾城,面上不由露出惊讶的神色,“倾城?你们怎么在这里?”
萧辰逸微微苦笑,“我们进去再慢慢说吧。”
江未瑾被他的一句话点醒,连忙让开身让两人入内,倾城进去了才知道这木屋不仅外面结构相似,连里面的摆设都差不多。
萧辰逸进屋后在江未瑾的示意下将倾城放到床边坐下,这才对江未瑾轻声道谢,简单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叙述了一遍。
江未瑾在整个叙述的过程中都显得很平静,即使是听到惊心动魄的地方也没有太大的惊讶之色。倾城始终观察着他的神色,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他胸前挂着的那块玉佩。
“江大哥不是要游历四方,怎么现在在这里似乎是定居下来了?”倾城见萧辰逸的话音最终落下,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江未瑾低叹了一声,摇摇头,“实在是走不下去了……满目疮痍的的河山不是成琴要看到的……所以我重新找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住下。”
“容若,你能不能先……我想和江大哥单独谈谈……”倾城一时间觉得有些难以开口,但是又觉得确实有必要。
萧辰逸却没有多在意,点点头就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江大哥,你可有心为朝廷效力?”倾城对江未瑾的能力一直报以肯定的态度,若是重用,必然是一个栋梁之才,“如果有一个现成的好机会的话。”
江未瑾显然没有料到倾城会和自己谈这个,沉吟了一声,没有立即作答。
“江大哥可能还不知道,如今这天下应该已经有新主了,怕是等不了多久,一旦正式登基即位,龙座上的就是一个年轻的帝王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倾城以为他应该会明白,“此刻入朝,是最好的时机。”
“我怎么知道新帝是否值得辅佐?”江未瑾开口问道。游历的这段时间,市井传言他也隐约听闻过一些,几位王爷似乎都非明君。
倾城的目光炯炯,“我向你保证。”
江未瑾没想到倾城会如此肯定,怔了怔,随后便也郑重地点头,“我愿意试试。我希望终有一天我踏过的地方,是成琴所期望的大好河山。”
倾城欣慰一笑,缓和了方才有些僵化的气氛,低首脱下手链,递给江未瑾,“这个你拿着。”
接过手链,江未瑾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等着倾城的说明。他知道既然倾城会这样问他,就必然为他找好了路。
“这个手链是相传开启皇家宝藏的钥匙之一,与璃王,也就是未来新帝手上的黑曜石手链是一对,两条手链同时使用,才可指引所在,并且开启宝藏。而宝藏的开启足已让国富兵强。”倾城解释道,“所以你拿着这条手链去找璃王,就是立下了旷世大功。接下来的路,我相信大哥自己就能够走好了。另外,可能需要你代为转达,只说珲王对我有莫大的恩惠,并且因我而死,请他务必要多多照顾珲王妃。”
江未瑾正色点头,“我明白了,既然是你保证的帝王,我相信不会差。这处木屋就留给你们吧,我明日便启程。”
倾城得到承诺,浅浅地笑开来,偏头望去,却是萧辰逸站在窗外,对着自己清淡含笑。
若璃,这或许是我最后能够赠你之物了,请千万原谅我不能以情相报,常伴一生。
天朝一百三十六年,十一月,第二代开国皇帝自感年老体衰,无心政事,察三子尹若璃,为人谦逊,秉性端正,有经世之才干,遂传位于其,自退居太上皇。
次月,璃王正式登基为帝,帝号曜帝,封太后为太皇太后,封开国皇帝为明威太上皇,封皇后为惠宁太后,封璃王妃为紫晶皇后,封左相为丞相,不再设两相。太子一家因太子逼宫叛乱,贬为庶民,逐出天都,永世不得回朝;琪王赦免其圈禁之苦,一同逐出。
——《天朝录》
“皇上,有一位公子想要见您。”如雨见尹若璃自从回到王府后,便一直呆坐在王妃的房中,于是硬着头皮道。
尹若璃目光凌厉地向如雨扫去,“不管什么人都不见!”
“可是……”如雨再三犹豫之下,虽然不确实,却还是说出了口,“这位公子的手上似乎有……王……皇后的手链。”尹若璃虽然下旨封倾城为皇后,但是实际上倾城早已坠崖,许多大臣严词反对,但是尹若璃一意孤行,也无人能够说个“不”字。
“你说什么?!”尹若璃猛然起身,大声急问,“你再说一遍!”
“那位公子手上的手链看起来就是皇后娘娘的那条紫水晶手链。”如雨只得再说一次。
尹若璃眼中的光快速地变幻着,惊喜、疑惑、紧张、担忧……种种情绪几乎都是一闪而过,最终深吸一口气,才道:“传他见我。”
如雨也同时松了一口气,匆忙出屋,将那位公子召入,“你多小心……”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如雨就这么嘱咐了一句,或许是实在不忍心看这么一位翩翩公子因为刚好触及皇上的伤疤而惨死……
“多谢。”江未瑾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看似冷口冷面的女子还会出言提醒自己。
没有过多的犹豫,江未瑾步入了房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书桌前的当今圣上,对着他行了大礼,态度不卑不亢,“草民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尹若璃一面沉声赦礼,一面打量着江未瑾,却怎么没有印象,此人似乎是初次谋面,怎么会和倾城有关系?又怎么会找到自己?
“你的手上有皇后的手链?”尹若璃问。
江未瑾怔了怔,才道原来倾城就是新封的皇后,面上不露惊色,低声答了句是,并且将手链展示给尹若璃,“是的。您请看。”
尹若璃接过手链,仔细端详之下发现确实是真品,不由问道:“你是怎么得来的?”如果有丝毫破绽,那么他就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草民有幸与皇后在数月前有过一次相识,后来将居处设在了山崖之下,皇后坠崖后正巧相逢。皇后嘱咐草民将手链带给您,并且请您务必要照顾珲王妃,因为珲王是为皇后而死的。”江未瑾不紧不慢地说着,完全没有第一次觐见皇帝的紧张感。
尹若璃沉吟了一声,没有下文,只是深深锁视着那条手链,目光渐渐变得柔和。
良久,他才出声问道:“她还好吗?”
“她很好。没有受伤。”江未瑾答道。
“那……他对她好吗?”尹若璃有些犹豫地又问了句。
江未瑾这次的回答更加肯定,“极好。”
尹若璃闻言的神色莫测,闭上了眼,将手链紧紧地攥在手里,江未瑾也只得立在一旁,静静等待他再度开口。
终于,尹若璃睁开了眼,里面是一片精明,恢复了全无波澜的语气,“太尉这个职位,你意下如何?”
江未瑾微微一愣,没想到尹若璃会二话不说就将如此大的官位封给自己,太尉是军政的最高长官,虽说平日没有实在的兵权,要听从皇帝调度,但是地位却与丞相相差不多。
尹若璃看出了江未瑾的疑惑,抿唇道:“她推荐的人才,我必不疑。”
“多谢皇上恩典!臣自当尽心效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江未瑾不再犹豫,退后一步,俯身下摆,神色凝重地行了大礼。
尹若璃满意地点点头,“随朕出去吧。”
江未瑾低声称喏,尾随在尹若璃身后出了屋子,只见如雨就守在门外。
“如雨,这里……封起来吧……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另外,让户部拟一份圣旨,封江未瑾为太尉,即日上任。”尹若璃吩咐如雨后,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屋子,对江未瑾道,“跟我去御书房议事。”
倾城啊倾城,没想到我们最后给予对方的信任,只能通过江未瑾来完成了……
尹若璃又是一声长叹,缓步向斜阳的尽头的走去,身后留下的是一片阴影,如同此后一生的空寂。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莲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漂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李清照《一剪梅》
在拍特效镜头时的子弹错射到她的眉心的时候,艾蓝儿以为自己死定了,两眼一抹黑,就倒了下去,还有晴天霹雳作为附和,也算死得惊天动地了……
“来人!是谁敢擅自闯入禁地?给本太子抓来!”
“回皇上,是一名昏迷不醒的女子……”
“召太医……”
艾蓝儿其实早就醒了,闭着眼睛,眼珠子却骨碌骨碌地转着,在听了很长一段对话后,才发现这已经不是自己身处的片场了,没听过导演说要拍古装啊!不是一直都是请她这个替身在枪林弹雨中华丽跌倒吗?
“这是哪儿啊?有人吗?”这么多年的替身演员不是白当的,艾蓝儿装出刚刚清醒的样子,撑起身来。
“姑娘你醒了。”好听的男中音传入耳中,“这里是皇宫,我是太子。”
艾蓝儿一听这声音,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这声音要是放在现代,肯定得是个当红的流行歌手!
“太……太子……”她有些结巴地重复着。
“是。”男子好脾气地又肯定了一遍。
艾蓝儿咽了咽口水,“这是换片场了吗?”从现代枪战到古装宫斗,这也转变太快了吧?
“嗯?”这位太子显然没有听懂她的话,有嘴无心地应了一句,然后道:“姑娘是怎么进入皇宫的,还闯入了禁地?姑娘的衣服,也不像……本朝人?”
“啊哈哈!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因为莫名其妙地原因弄晕过去了,然后听到一声惊雷,然后就……到这里了……”艾蓝儿开始打哈哈,笑得可圈可点,“那个衣服嘛……我确实不是你们朝的人,我是外藩人。”
太子半信半疑地点点头,“敢问姑娘芳名?”
“我……民女叫艾蓝儿。”艾蓝儿突然意识到在古代面对太子应该不能自称我,连忙改了改口。
太子似乎笑了笑,但是眼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浓,“艾姑娘眉心上的一点朱砂,是原本就有的,还是?”
“啊?”艾蓝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难道说是那颗子弹造成的?不是那子弹现在还留在自己的脑袋里吧!艾蓝儿的脸立刻就因为这种猜想而转白了。
“艾姑娘?是不是不舒服,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太子问。
艾蓝儿心虚地低下头,“啊……是啊……民女有点累了……”
太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那我改日再来打扰。”
艾蓝儿点头如捣蒜,又觉得有些太盼着人家走的味道,连忙把头埋得更低了,结果只换来太子的一声轻笑,再抬头,人已经走了。
一头向后栽倒到床上,发现虽然不是席梦思,但是铺了好几床的被子,也很暖和,貌似面料很不错,要是能带回现代,就算文物了吧,那应该很值钱啊……
就这样做着不着边际的发财梦,艾蓝儿沉沉地睡了过去。
“右相,你看看,若当年您的长女没有死,与这个女子,可有几分相似?”迷迷糊糊中,艾蓝儿又听到了太子的声音。
“应该有几分相似,名字还一样,更巧的是眉间的一点朱砂,完全一致。”另一个中年男子回答。
艾蓝儿微微皱眉,觉得两人的对话似乎和自己有莫大的关系,但是周公又不肯轻易放过她,怎么也清醒不过来,理不清思路。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做吧。此事不可告知第三人。”太子下了定论。
“微臣明白。”
当艾蓝儿听到“此时不可告知第三人”的时候,就想到了杀人灭口这个词!不能怪她想象力丰富,整天在片场跟编导混在一块,所谓近墨者黑……
“艾姑娘醒啦?”太子对她笑得暖意融融。
难道这是最后的“笑容”?艾蓝儿一脸菜色,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是啊……我刚醒!”命都快没有了,自称之类的破事就省了吧先!
“哦。”太子不以为意,语出惊人,“从今天起你就是当朝右相的长女,艾蓝儿了。”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艾蓝儿咽了咽口水,至少确定了不是要杀她灭口,笑得僵硬。
太子轻笑一声,对着艾蓝儿遗憾地摇摇头,“你没听说过君无戏言吗?虽然我还是太子,也同样要做到的。”说着,他还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条紫色水晶手链,套在了她的手上。
“我不要!”艾蓝儿一个激灵从床上爬了起来,站在床上大声抗议。
只见太子一脸的惊讶,仿佛没有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艾蓝儿尴尬地重新坐了下来,估计是她不符合古代女子的行为举止把人家吓到了……
“为什么?”然而对方却一脸认真地问。
“因为不想……”艾蓝儿突然觉得无力,她从来没有想过会莫名其妙地穿越,更不想做什么劳什子的丞相的长女。如果非要让她生活在古代,她更愿意过快意江湖的日子!
太子的目光灼灼,咄咄逼人地追问:“为什么不想?”
“不想就是不想!你要我怎么说清楚?!”艾蓝儿也愤怒了,她本来就是现代人,没有尊卑观念,凭什么白受人气?就是给她发薪水的领导,也不能这么对她!
“是不想留下来还是不想留在我身边,嗯?”太子却抓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艾蓝儿缓缓地吐出这句话,“不想留在你身边。”
“好!很好……我不会让你如愿的!”太子不明白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子为什么对自己突然这么反感,身边的女子哪一个不期待自己对她动心,为何偏偏她不是这样,又为何偏偏自己对她动了心……
看着太子拂袖而去,艾蓝儿怔怔地、莫名地流下了泪水。
太子一意孤行地给艾蓝儿按上了右相长女的尊贵身份,并且接入宫中居住,至此艾蓝儿发现自己有了一个长相精致的亲妹妹,有了位高权重的父亲,还有了一份天朝所有女人都羡慕的婚约……太子登基为帝之时,就是她嫁入皇宫之日。
日久天长,宫中的枯燥生活让曾经轻易出现在艾蓝儿脸上的那种笑容没有了。太子清晰地记得那种笑容,纯粹率真,没心没肺,狡黠多变,仿佛阳光,可以照亮偌大的皇宫。他想方设法来逗她开心,却都收效甚微。起初犹可见她莞尔一笑,虽然是转瞬即逝却依旧惊鸿一瞥,倾城难忘。可渐渐的,就连浅浅的笑意,都消失在了艾蓝儿的脸庞,她总是坐在窗边,望着天空,面容仿佛是洁白的石雕,眼中含着淡淡的哀伤。
“蓝儿,你看,今年的迎春花开得极好。”下了朝,太子尹子琦就赶到了艾蓝儿居住的殿阁。
“嗯,是不错。只可惜开得再好都要败谢。”艾蓝儿冷淡地对他行礼,一开口就是悲观扫兴的话。
尹子琦有些不悦,眉头微微皱起,纵使是再好的脾气,再深的用情,艾蓝儿却似乎是油盐不进,永远这么冷淡刻薄。
“你看看你自己!这还是当初的你吗?!”尹子琦一手夺过铜镜,扯过艾蓝儿,强迫她直视镜子中的自己,“当初的你是什么样子,难道你怎么都忘了吗?如果你忘了,我告诉你,当初的你笑得比我见过的所有女子都灿烂美好,当初的你可以没规矩地自称‘我’,当初的你还会无所顾忌地直视我,不带一点的避讳,当初的你……”
“当初的我?”艾蓝儿却突然用冷笑打断了他,奋力打开了铜镜,“当初的我是这个样子没错,可是是谁毁灭了当初的我,你心里很清楚。”
“这一年半,我可有亏待你?”尹子琦问。
艾蓝儿摇头,“没有。”
“那是为什么?!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当初的你为什么非要被我毁灭?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毁灭当初的你,是你自己毁了你自己!”尹子琦激动地抓着艾蓝儿的肩膀,大吼着。
“是谁的心是石头做的?后来我苦苦哀求于你,求你放了我,可是你呢……却还是违背我的心意,将我禁锢在这里……我说过,你困住了我的心,也绝不可能得到我的心。”艾蓝儿毫无惧意地看着尹子琦,眼底充满了悲哀。
尹子琦仿佛抵挡不住她眼中不断涌起的哀伤,颓败地放开了他,跌坐在椅上,“蓝儿,为什么……我明明爱你,珍惜你,却无法丁点地取悦你……在这个皇宫里,就真的得不到真情了吗?”最后一问,尹子琦抬起了头,望向艾蓝儿,似乎要寻求一个答案。
艾蓝儿的眼神由愤怒变得哀悯,“或许是。你拥有了他人一生都难有的富贵与权力,就注定要失去其他珍贵的东西……子琦,放了我吧,放了我,我们彼此解脱。也许有一个女子一直在默默守望着你,总会有属于你的爱情,但那绝不会是我。”
是的,她不爱他,她对他也没有恨,好似最熟悉的陌路人,剩下的,就是一个现代人对古代的怜悯而已。
“不可能!”尹子琦重新变得强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什么理由都不能让他放手!
一声春雷,艾蓝儿一惊,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返身冲出屋子,不顾尹子琦的呼喊,一路奔至自己被发现的那片禁地,再次闯了进去。雷一声大过一声,甚至盖过了尹子琦惊慌的喊声,艾蓝儿感到有不明的物体冲自己的眉心打来,同样的戏法再次上演,眼前一黑,艾蓝儿知道自己至少暂时解脱出了这座皇宫,解脱了尹子琦……
艾蓝儿发现自己总是出现在荒无人烟的奇怪地方,这次的阵势更加可怕,几名黑衣人将自己团团包围,眼中都泄露出杀气。
“好啊……”艾蓝儿扯出笑容,却没有得到任何一人的回应。
“门主,要怎么处理她……”一个男子突然沉声问道。
一个妖娆的女声随后响起,想必就是门主了,“把她带回去好生调养吧。姑娘,你可愿意加入我们?”
“愿意啊!”能保命谁不愿意?!
“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男子不可思议地问。
艾蓝儿耸耸肩,“看样子应该都会武功吧?没什么的啊,我也很想学武功。”如果她有武功,也犯不着在皇宫里困那么久了,想走的话,谁也留不住,不是吗?然而一直到多年以后,艾蓝儿也知道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幼稚。
“我们是无情门,简单说,是杀手组织。这样,还愿意进吗?”男子补充道。
“愿意!请教我武功吧!”艾蓝儿坚定地点头。
被唤为门主的女子轻笑了一声,好似艾蓝儿的回答很有趣才将她逗笑的,“走吧。带她回去。兰寒,她就交给你了。”
“是。”兰寒只得应承下来,二话不说扛起了艾蓝儿。
“哎!杀手都这么粗鲁吗……真是……”艾蓝儿无力反抗,只好口头抱怨几句,乖乖地被这么杠下了山。
春去秋来又一载。
艾蓝儿与兰寒的关系也不再是师徒,每一招每一式,心心相印,更似情人。
“蓝儿,我们走!”男子冲进屋子,一把牵过女子。
“怎么了,随寒?又有任务,还这么着急?”艾蓝儿和他处得久了,才知道兰寒只是代号,连她自己都叫兰蓝。
随寒摇摇头,一脸凝重,“不是任务,是我们离开这里。”
“为什么?”听出了不寻常的意味,艾蓝儿连忙询问原因。
随寒知道她的性子,索性坐下来,将一切告知艾蓝儿。原来门主收留她的背后是有更深一层的目的,就是她手上的紫水晶手链——开启皇家宝藏的钥匙……
“带我走!”这一次不等随寒开口,得知真相的艾蓝儿急切地抓起一旁常年为执行任务准备的包袱,就要离开。
“出了无情门,便是生死难料。你想清楚了吗?这一辈子,恐怕都要跟我浪迹天涯。”随寒问道。
艾蓝儿郑重地点头,她不愿意卷入纷纷扰扰,更何况这手链是从太子处得来,一旦被门主利用,她必定会重新出现在太子的面前。
“好!除非我在你面前倒下,否则我定保你平安!”随寒牵住了她的手,笃定地承诺。
然而,今日的两人远远没有想到,远走高飞的日子会如此狼狈,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劳燕分飞……
“寒,对不起,我先走一步了。只有这样,才能成全你我。”
时间飞驰至半年之后,艾蓝儿身中噬心散无药可解,她不愿苟延残喘,更不忍心随寒为自己拖累,甚至冒险深入圣地夺取圣果。
悬崖边女子单薄的身影久久伫立,直到第一道晨曦透过云彩,那身影才直直地坠落山崖……
数年之后,艾蓝儿在山中发现了一名女童,手链的异动让她收留了女童,并请来在江湖中结实的奇人异士,教会了女童各种技艺,并为之取名为“月倾城”。
让艾蓝儿没有想到的是,她一手带大的女子,在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后,掀起了又一次成为倾城倾国的传奇。
数月后,再封已故珲王为一等亲王,封珲王妃为一品镇国夫人,享一品俸禄,常住宫中,可自由行走,任意出入。破格录入平民江未瑾为太傅,身居高位,辅佐左右。
期年,相传多年有如传奇的皇家宝藏被曜帝开启,当朝太尉立头功,封侯加爵。其中财宝除充盈国库之外,皆为民所用。
至此,繁华盛世的景象初成,后世称之为“紫曜盛世”。
天朝一百五十八年,曜帝驾鹤西去,一生后位犹如空悬,驾崩前,命人修筑皇后的衣冠冢,后与之合葬皇陵。
——《天朝录》
六年后。
西南地动,天灾无情。西南边境的数座城池在一夜之间都化为废墟一片,大量幸存下来的灾民涌入周边的小城镇,却因为人员和物资的紧缺而面临死亡的威胁。
某座城镇的灾民堆里,一袭蓝衣的男子,身材挺拔,与背景格格不入,却忙碌地穿行在灾民中,时不时地俯身为受伤的灾民看诊。只见他手上的银针仿佛活的一般在半空中飞舞着,令人眼花缭乱,每个接受医治的伤员面上痛苦的神色也都得到了舒缓。
“我要水……我要喝水……”就是男子准备起身查看下一个伤员的时候,一双脏得已经看不清皮肤的手抓住了男子的手腕,污秽之物立刻就沾染了纤尘不染的衣袖。
男子微微皱眉,倒不是嫌弃,作为医者,什么样的病人他都不会有丝毫的鄙夷,只是他一路赶来救治病患,还真没有注意过附近哪里有水源。如果此刻去找水,必定会耽误救治其他危急病患的时间。可是对上这样一双充满求生渴望的眼睛,他又无法拒绝……
“老伯,来,水在这儿,慢慢喝。”一袭白裙翩然而至,俯身蹲下,将一片乘水的荷叶递给了那个伤患。
“谢谢……谢谢……”老人的手颤抖着接过荷叶,一口气喝下后才顾得上连声道谢。对上女子清澈的明眸,竟然有些自惭形秽,不敢与之对视便低下了头。这么优雅高贵的女子,怎么会出现在难民堆里呢?
“你怎么来了?”男子的眉目之间明显显得有些气恼,但是言语间却无法忍心生硬起来,最后只得化作一句平常的询问。
女子浅浅一笑,似乎早就习惯了男子的反应,回答道:“我这些年跟着你,多少学了些皮毛,一点安神的香怎么识别不出来?跟着你一路就这么过来了,怕打扰你行医,所以就一直这么不近不远地跟着而已。”
“你啊……”男子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她才好。他不欲她跟来,就是希望她能自行游览风景,却没想到……
只因这些年本应该带着她游山玩水,欣赏大好河山,自己却忍不住见死不救,每到一个地方就自掏腰包,救助贫苦的百姓。久而久之,他的名号就被传开了,来找他治病的人络绎不绝,有时候正常的家用都得垫一部分贴补汤药,致使一家子也没过上过多富裕的日子,游览风光的时间就更是没有了。
他对她有着太多的愧疚和柔情……
“娘!”男声稚嫩且洪亮,只见一个五岁左右的男童,半拖半拽着一个比自己个头还要大一圈的木桶往这边走来,“我把水提来了!”
女子连忙起身,眉间是微微的担忧。
男子见状连忙大步上前,将男童手中的水桶轻巧地提了起来,顺便将让男童骑在自己的肩膀上,“你还小,不要提这么重的东西,不让你娘要担心的,记住了吗?”
“是,记住啦!”男童咯咯地笑了几声,不以为意地答应着。
女子闻言只能苦笑,温柔地抽出手绢为男子擦汗,“你这样会把他宠坏的,快放他下来吧!”
男子却摇摇头,握住了女子的纤纤细手,言语中满是温情,“倾城,你生他的时候吃了那么多的苦,若不宠坏他,我会觉得对不起你……”
原来这一家人正是倾城、萧辰逸与两人的孩子,自从远离了是是非非之后,倾城就一心一意地跟着萧辰逸四处云游,顺道行医救人,一年后便诞下了两人的第一个孩子,取名萧不离,字守之,希望他们的孩子也能为自己所在乎的人坚守到底,不离不弃。
不离摇晃着脑袋抗议着要下来,萧辰逸只得把他放下来。
“不离以后长大了一定要比爹还厉害,保护娘亲!”小小的孩童一手纠着倾城衣角,信誓旦旦地承诺着。
倾城心中一暖,这个孩子从小就比一般同龄人懂事,跟着两人四处奔走从未抱怨过,不枉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才生下他。
“娘相信不离以后一定会很优秀,但是除了保护娘亲,还有更重要的人要保护,她会代替娘亲,陪伴你一生。”倾城说着,目光投向了萧辰逸,发现他也一样认真凝视着自己。这么多年,两人的感情非但没有被柴米油盐所消磨,反而沉淀得更加深邃铭心。
“呕——”一阵恶心,倾城干呕了一声。
萧辰逸紧张地上前,将不离抱到身后,手探上了倾城的脉搏。原本的焦急渐渐缓和,神色似乎有些欣喜,但是那欣喜却只停留了一瞬,便又换上了深深的担忧。
“爹,娘怎么了?”不离在一旁不解地问道。
萧辰逸笑得有些勉强,“你可能要有妹妹或者弟弟了。”
倾城乍一听微微怔忪,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笑容中带着幸福。
“倾城……”萧辰逸却不同她的反应,生不离之时的惊险仍然让他心有余悸,这么多年虽然努力为她调养身体,却依旧不能确保无虞……他宁可不要这个孩子,也不希望倾城再遭遇一次生死劫难!
明显看出了他的想法,倾城莞尔一笑,“我现在身体已经好多了,不会有事的!更何况这些年你的医术又精进了不少,我相信你。”
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山崖上的那夜,一句“我相信你”打破了萧辰逸的心魔,他终于还是释然地点点头算是应允倾城留下这个孩子了……
将近一年后,某个偏僻的山村中传来一声震天响的婴儿啼哭声。
萧辰逸来不及看孩子如何,顺手就丢给了身后的不离抱着,自顾自地为倾城检查起身体状况来。
“还好……”没有发生大出血,就不要紧了。
萧辰逸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刚才丢给不离的婴儿,抱了过来给倾城看,“你看,是个女孩呢。”
“我们就给她取名为不弃吧!”不离突然道,“不离不弃,多好啊!”对于这个妹妹他很是喜欢,小脸粉粉嫩嫩的,惹人喜爱。
倾城冲着萧辰逸嫣然一笑,萧辰逸微微颔首,默契得早已不需要更多的言语。
一生的路还很漫长,有你与共,便无忧无怖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