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记得当最后一个同学走进来的情景，他低着头，默默地走向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背影孤独，传递着一种悲哀。
我寻觅着江枫眠的身影，他坐到了第二排的位子，江枫眠扭回头看了看我，一脸坏笑。
下课后，年初被老师叫走了，肯定是说座位的事。
直到上第三节课后年初才回来。
“老师很生气吧？”我问，“是不是批评你了？”
“也没有，他问了我原因，我说我想和你们坐一起。”
“然后呢？”
“然后就开始给我做思想工作，都是一些不沾边的大道理，对我没有用，他说完后我依旧坚持和你们坐一起，他就没说什么了。”
“真够意思，”洛北说，“你这朋友我没白交。”
“行了，但是你们得努力，咱是来上学的，将来是要上高中，还要考大学，别整天瞎混。”
“高中还没考就想考大学了？想太远了！”洛北说。
“不远不远，现在虽然还是初中，但是很快的，可能只是转眼的时间我们就要上大学了。”
“人就要长远的眼光，”我在一旁附和着，“我们要努力。”
“好吧，从现在开始我要发奋，”说着，洛北从书包里抽出一张卷子，“先把我做错的题给我讲一遍吧。”
年初一脸无奈地看着洛北，因为那张卷子是上个学期的。
11月的到来加剧了寒冷的程度，虽然离立冬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这个冬天令人兴奋的是学校要安装新的暖气，宿舍的暖气实在是有些破旧，晚上像是在一个冰窖里，即使盖上很厚的棉被也会冻得瑟瑟发抖。
冬，终于在一个星期后降临，伴随着一场冷雨。
我很讨厌下雨，冬天的雨比雪还要冷，不久地上就结了冰，气温骤降，已在0摄氏度一下了。老师提醒走路小心，防止滑倒，这又让我想起了以前的年级主任，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年初，记得拿伞。”
“那你呢？只有一把伞，你打吧，”年初将伞递给我，“小心感冒。”
“你打吧，你一淋雨就生病，我没事。”
“胡说！我有那么虚弱？”
“那要不咱们俩一起打吧，”我的声音很小，说完，我低下了头。
“呵呵，”年初笑笑，“你不早说，这是个好办法。”
于是我和年初挤在一把伞下面，伞柄握在他的手里，走到宿舍楼下，他将伞递给我说：“给你，晚上把被子盖厚点，别冻着。”
“嗯嗯，知道了。”
年初冲我笑了笑，招了招手便进了男生宿舍，我握着伞，伞柄上残留着他的温度，暖暖的。
后来通过事实证明，我不淋雨也会感冒。
我一边看书一边拿着手纸擦鼻涕，总也擦不完，桌子上堆满了手纸。头有些痛，昏昏沉沉，眼睛里不知哪来这么多眼泪，总之感冒太难受了。
“把这个喝了，”年初拿着一杯咖啡色的冲击端到我面前，“别凉了。”
“这是什么啊？”
“治感冒的，效果还不错，你喝了就是了。”
我刚接过来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好苦！”
“苦口良药，真浪费，不许吐了，快喝！”
年初的命令让我没有违抗的理由，于是乎我一捏鼻子就灌了下去，后来发现捏鼻子还是感觉到苦味，也不知道捏鼻子这招是谁发明的。过了一会儿发现胃里又有些不舒服，翻江倒海，也不知道这药里除了治感冒的是不是还有其它什么东西。
“一次一袋，一天三次，不管你了，记住啊！”
我结果那一盒药没有说话。
“我会督促你的。”
“嗯，知道了。”
年初微微一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那种苦味在嘴里残留了一上午，咽的唾沫都是苦的，当然能，上午的四节课我一节都没有听，后两节干脆睡起觉来，前面有一摞书挡着，老师很难发现，到吃中午饭时，那种苦味才渐渐消失。
感冒来得快，去的也快。
这段时间江枫眠似乎与我们隔绝了，很少与他说话，下课时偶尔看见他站在窗边眺望远处，似乎在盼望着什么。年初借着学习的名义跟他妈说两个星期回一次家，永泽叔只是嘱咐他注意保暖，不要着凉。所以以后只有我，洛北和江枫眠三个人一起回家，江枫眠好像与我和洛北还有些共同语言，原来年初在的时候他是一句话都不说，总是离我们很远。
“江枫眠，你功课那么好，帮我补补成吗？”洛北说。
“不是有年初帮你补呢吗？”我白了他一眼，“你要自己用功，靠别人是不行的。”
江枫眠的表情冷冷的。
“不过你成绩那么好，考堇城一中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我说。
“无所谓，只要会学习的人其实去哪都一样，”说着他踢飞了脚下的一块石头，“最近你学得怎么样？”
“就那样吧！”
“夏年初他成绩那么好，你们总是形影不离的，让他帮帮你就是了，不过你这脑瓜似乎不是学习的料啊，”他笑了笑，“你要不回家学织布算了，以后嫁人就好了。”
“你去死吧！”我怒吼着，又想起以前妈让我退学的事，“谁说我不是学习的料啊！”
“就是嘛，涵影很聪明的，”洛北在一旁说，“但用功的程度不够。”
“那就用功学啊，光聪明没什么用，”江枫眠说，“现在努力还来得及。”
“我会努力的。”
江枫眠依旧微微一笑。走到村口时，永泽叔骑着一辆摩托在那儿等着，似乎已经等着好久了。
“我把你们送回去吧。”
“不用了叔，我和洛北一起走回去吧，没有多远，你带上江枫眠就好了。”
“也行吧，过两天我要去趟城里，你们想要什么，我给你们买。”
“我要个笔记本行吗？”洛北小声地说。
“就一个笔记本啊，好的，没有问题，”永泽叔说，“涵影，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
“呵呵，以后想要什么就说，跟叔别客气。”
我点了点头，于是永泽叔带着江枫眠扬长而去。
“永泽叔多好啊，我爸那工作还是永泽叔介绍的呢，”洛北说，“年初干嘛讨厌永泽叔。”
“希望有一天他可以喜欢永泽叔。”
“你看看人家江枫眠，多尊重年初他妈啊，什么时候年初能跟学学他就好了。”
我没有说话，沿着小路一直走回家。
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冬天是没有太阳的，天总是昏暗的，连浮云的轮廓都看不清，但是到了晚上星星却总是那么多，猎户座就在头顶上空，似乎一伸手就能摘到似的。
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吹着冷风，阿远在旁边摇着尾巴。
树叶已经掉光了，听不到风吹树叶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是夏天才有的，倒是一股一股的冷风不停地往脖子里钻，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后来妈把我叫了回去，害怕我生病，其实我已经病过一场了，是年初把我治好的，我感觉很幸福，那幸福满满的。
第一场雪的降临是在12月的第一天，是个星期天，年初没有回来。下午去学校的时候年初妈让我带了几件衣服给他，里面还有一个新的笔记本，是永泽叔买的，我和洛北都有份。
“你妈说让你穿厚点，”我说，“这个笔记本给你。”
“谁买的？”
“你妈买的。”
年初盯着那个本子看了半天，“是江永泽买的吧，你撒个谎都不会，我妈是不会买这么贵的东西的。”
“那你要吗？”
“我收下吧，但是我不会用，你要是用的话给你吧。”
“真是浪费，”我小声地说，“这笔记本这么好你居然不用。”
“那给你吧，”年初把本子塞给我，“把做错的题都抄写到上面。”
“我和洛北都有，这个你还是留着吧。”
年初又将本子收回去，顺手塞在桌子的抽屉里。
“快期末考了，好好复习。”
“我这几天很用功的，不信你问洛北。”
洛北没有在教室。
“他人呢？”
“打球去了吧。”
年初有些生气，跑到操场上将洛北拽了回来，在楼道里就将他“痛扁”一顿，我没有出去劝架，只听见洛北“嗷嗷”的叫声。
12月几乎每天都在下雪，外面总是雪茫茫一片，那雪带走了所有的尘埃，干净地降落在人间。元旦前还有个圣诞节，听说西方人在平安夜都要送苹果，同学们都没有在乎这个节日，都在为期末考做着准备。
元旦学校只放一天假，我，年初和洛北照例去了北坡。北坡似乎成为了我们的归宿，一年四季它也在变换着，但我似乎只记得夏天的葱郁和冬天的雪白，至于春秋我好像没什么印象。
我们在北坡打雪仗，个个都穿得很笨重。
北坡的雪又细又软，白得发亮。玩累了，我们三个就躺在北坡上，天空就在我们头顶，但没有刺眼的阳光。
上午的时光很短暂，中午吃完饭我们就要出发去学校，妈给我准备了许多干粮，鼓鼓地一大包，我，年初和江枫眠在村口等洛北。
“年初！”永泽叔从远处跑来，“你们先走吧，不要等洛北了。”
“为什么？”我问，“他怎么了？”
“他家里出了点事。”
“出什么事了？”江枫眠问。
“你们先去上课吧。”
年初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向洛北家跑去，我呼喊了他几声，他没有回头，我将书包交给江枫眠让他先去学校，然后追了过去。
来到洛北家门口，他家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传来吵闹声，还伴随着摔东西的声音。
是洛北他爸回来了。
“怎么回事？”年初走到洛北面前，家里一片狼藉，“到底怎么了？”
“你问他！”洛北指着他爸，“问他干了什么好事！”
我从来没有见过洛北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他的两只眼睛除了怒火还有一丝泪光，里屋传来哭声，过了一会儿他妈从里屋走出来将一张纸丢在他爸的面前，上面写着：离婚协议书。
“你滚吧！”洛北他妈说，“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孩子的抚养费我会给的。”
“我不需要！”洛北又开始激动，“你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我没有你这个爸，没有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爸，滚！”
时间似乎停止了，几秒钟后他爸走出门，没有再回头。洛北的眼神如秋风般萧瑟。
洛北的爸爸叫洛奎东，原来在家务农，后来去了城里打工，这几年赚了不少钱，听说还升职了，后来我听年初说他奎东叔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这才跟洛北的妈妈离婚。
之后的几天里，洛北都没有去学校，直至期末考他也没有来，这意味着如果下次调座位他将是最后一个进教室的人。
成绩单上，年初和江枫眠依旧是第一，第二名，似乎从开学到现在都没有变过，而我的成绩这次终于进了班里的前30名，我和年初说下次挑座位的时候我还要和他坐在一起。
再见到洛北时，已经放寒假了，我将寒假作业带给他，去他家的时，心里总是有一种酸楚，再看到他家那个冷清的样子，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哭什么啊？”洛北说，“放假了，我们又可以一起玩了，对了，年初，寒假要帮我补习功课的。”
洛北的话里多了几分稳重，似乎变了一个人，但我似乎觉得以前的那个潇潇洒洒的洛北已经从人间消失了，眼前的这个人是上帝派来的吗？
只觉得一年的时光好快，那种快不是可以用白驹过隙来形容的。
大年三十晚上在烟火的绽放里度过了。
初一的上午，我，年初和洛北都没有去串门走亲戚，而是去了北坡，那里的积雪还是那样厚。
“以后我要是死了就把我葬在这里吧，”洛北说。
“以后的事以后在说，你计划那么早干什么，”年初说，“先过好现在吧。”
“人都会有死的一天的。”
“既然都有死的一天，那就好好珍惜现在吧，”我说。
“等咱们都老了以后还来这里，照个相，留个纪念，”洛北叹了口气，“会有那么一天么？”
“一定会有的，”我说，“一言为定啊。”
“我们一定要幸福啊！”年初大声喊，“一定要幸福！”
“我们一定要考上大学！”洛北也跟着喊着，眼里泪。
林中没有鸟儿，我们的声音只惊落了树上的雪。
我们的约定，永久的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