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梦里总能看见那只在坟茔上起舞的蝴蝶。
绚丽的翅膀。
斑斓的色彩。
她的耳边别着一朵清白的小花,她追着那只蝴蝶,笑声宛若银铃。
风无意吹起,静谧的山野里一片暖阳。
那个梦境,她的童年。
短暂而无忧。
“铃铃铃……”
清脆刺耳的闹铃响起。
五点半。
她闭着眼睛,眉头稍稍的皱了一下就舒缓开来,按下闹铃,从床上坐起。
洗涮完毕,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笑容。
宋小书,加油,今天一定要赚更多的钱。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句话,她每天早上都要对自己说一遍。
镜中的她,面色微黄却一脸的精神奕奕。
这样她,也和每个清晨一样,无异。
五点四十五。
和预想的那样,她准时出门。
发锈的漆门被推开,忽地,一凛轻肆的雪花夹杂着寒风迎面扑来,她站在民房的屋檐下微微仰起了头,还是,笑了。
今年的第三场雪。
她转身,从狭小的屋内推出那辆宝贝的“老爷”电动自行车,她最昂贵的家当。
起初,她是骑普通自行车去送牛奶的,但是后来她发现,早晨的时光就那么一点,如果她不再速度和缩短路程上想法子,就不能多送几份奶,多赚一些钱了。
所以为了“长远利益”着想,虽然咬牙很久,但还是买了这辆电动自行车,事实证明,她的打算是对的,“客户”数量和收入一直都有增加,今天还有一个新客户呢。
她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
虽然,被冻得稍稍有些僵硬。
天还是黑的。
小巷里,有车子“发动”的声音。
她的一天,这样开始。
他的一天,这样开始。
六点二十。
他准时的生物钟。
起床。
洗涮。
挤出些许乳白的刮胡膏均匀的抹在下巴上,再拿出清洗干净的剃须刀将微冽的胡渣一寸寸的剃净。
镜子里的他,没有戴眼镜,黑眸微眯,认真的神情。
他是方家明。
一个医生。
手里拿的不论是手术刀,还是剃须刀,他都习惯了仔细和不苟。
清洗完,他去厨房做了早餐。
煎蛋。
吐司。
还有,烤肠。
以及一杯纯咖啡。
营养却又一尘不变的早餐。
吃完饭,他将餐具放到流离台,然后从烤箱里夹出剩下的一根烤肠放到一个小的铁碗里。
走出厨房,将碗放到墙角里那只蜷缩着的猫咪面前。
它不动。
他扯了扯嘴角。
这只猫真的很懒,而且很爱睡。
一周之前,他收养了这只叫做“小嘟嘟”的白色肥猫。
是一个病患送给他的.。
一个有两个酒窝和一对虎牙的八岁小女孩。
医生叔叔,我把小嘟嘟送给你,以后你帮我照顾它好不好
孩子苍白而又稚嫩的笑脸,一直留在他的脑海里。
将猫咪送给他的第二天。
那个小女孩,就永远的离开了。
镜片后的视线有瞬间的沉淀。
“叮…叮…叮……”
墙上的挂钟敲了七下。
七点整。
他回身,一如既往打开电视,收看早新闻。
半晌。
“喵…喵……”
或许是电视微高的声音吵到了它,没过几分钟,墙角的那只猫咪发出微弱的喵呜,慵懒的半睁开水红色的眼睛,看见面前铁碗里的烤肠后微微探出了身子,伸舌舔舐,渐渐吃得津津有味。
他向墙角轻撇了一眼,摇首勾唇,调小了电视机的音量,知道那只如其名的猫吃完了还会再睡个“回笼觉”。
目光回落到电视屏幕上。
轻叹一声。
他的生活规整而又清寂。
一只新的宠物都会让他感到相当多的乐趣。
发觉和观察它的习性,几乎是以一种讨好的姿态来喂养照顾它。
告诉自己,是因为对那个死去的女孩的承诺使然,可是每当看见“小嘟嘟”的慵懒和对他“不屑”姿态的时候,又不禁反问,是不是这只懒猫在“敷衍”的回应他的寂寞。
生活,一直在继续。
他的陪伴和爱情,却早已死去。
他又给了自己三年的时间才让心彻底的凉透。
三十三岁。
终于,他还是将要走近家族、父母为他设下的另一种“人生”。
他可以继续做医生。
只是,关于婚姻,身不由己,而他也没有坚持的理由。
爱情已死,未来冠上他的姓的那个人,是谁都一样。
他明白,并且看透。
七点半。
早间新闻结束。
他简单收拾了下杂物和家什,这,亦是他的习惯。
一切整洁妥当后,穿套好西装和大衣,拎起公事包,抬腕,七点四十五分,和往常一样,他准时出门。
推开门。
天色还有些发暗,只是,银装素裹的白茫茫一片瞬间呈现在他眼前。
凛冽的寒风,纷扬的雪片。
今年的第三场雪。
心,却莫名地有些暖。
雪化了,就会变成春天。
也许,已不再爱了,可是他却还是记住了她说过的那句话,并相信着。
蓦地。
不远处,白茫的天际下,一个像是骑着车的人影向他晃来。
人影由远及近。
他不由得一愕。
第一反应,是一个骑着自行车的雪人……
于是,莫名地,他的嘴角轻轻的咧开了。
眼前的“雪人”气喘吁吁的,开口想说什么,却又像是喘不过气来,抚住胸口,他注意到车后座帮着一个箱子上面有“xx牛奶”的字样。
原来,是来送牛奶的。
因为被强行推销的缘故,他昨天的确是订了半年的牛奶。
“雪人”像是看出了他的笑意,有些尴尬的抖了抖身上的雪花,然后侧身从后座的箱子内取出一瓶牛奶,递给他,“这是您订的牛奶。”
脆甜的声音。
他一怔,这才发现,“雪人”是个女孩。
他上前接过牛奶,看见她帽檐前的刘海是湿的,泛着微微的热气。
那是汗水。
脸颊是通红的。
那是因为寒冷。
撞上他视线的那一刻,女孩明显的怔了一下,随即又垂下了头。
那样微怯的神情,忽地,让他想起了另一张脸。
“真的…很抱歉…本来是可以七点半之前送来的,可是我的车子在路上没电了,所以我耽误了一些时间,下次真的不会了。”她知道,大多数“客户”订牛奶都是为了当作早餐,所以她都会在七点半之前把奶送到每家每户,但是,车子突然的故障却让她耽误了将近二十分钟才送到最后一家,然后看到主人都要出门了,最要命的是这家可是她的“新客户”。
“没关系。”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本来对他而言就是无所谓的一件事,他不喝牛奶,订了也只是为了添那只肥猫的腹,而女孩低怯却又诚恳的声音,却像是做了一件不小的错事。
“那谢谢您了。”女孩抬起头,瞳光蓦地明亮起来,对他露出笑容。
“你要不要进来避一下雪。”看着女孩又覆了一身的雪花,他不禁开口。
“啊…不…不好吧,”她抬首,一悸,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不好吧。
那明明就是想进入的意思。
可是,莫名地,直觉中,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安定而无害的,甚至,是暖的。
她恍惚,却又坦然。
“没关系,进来吧。”他对她一笑,转身,拿钥匙开门。